我們站了五分鐘,終是一句想問的話都沒有問出來,寒風中我打了冷顛,他的電話響起.
“公司有事,我先走了.” “好冷啊,我請你喝咖啡.”
……
我看他怔了一怔,忙說:“那你先忙吧,”
又道:“謝謝你的藥.”
他點點頭,打開車門前轉頭:“頭疼的話晚上還是彆喝咖啡了.”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背過身,死死咬住唇
冽風吹得眼睛生疼,隻有眼淚劃過時是濕熱的.
花了五年建起的堤壩,一見麵崩了個昏天黑地.
耳機還沒摘,又循環到了那一句.
“全世界還有誰,比我們還絕配.”
觀南仍是學長,我認真跟他道過歉.
他沒有回複,也沒再來找過我.
室友雖遺憾,但終究沒有問原因.
轉眼又到了新年,我該回家了.
我有兩個故鄉,一個住著已經娶了後媽的父親,一個寄著母親長眠的骨灰.
從前在墨西哥,逢過年會給父親打去一個電話,說不過幾句話就要掛掉,後媽給父親生了個男孩,手忙腳亂的.
我得回去陪母親.
上海到故鄉的距離不遠,三個小時.
人一旦脫離了繁華喧鬨,就會有種壓力驟然卸下又在一瞬間散去的感覺.
而當我重新站在故鄉的土地上,看著人來人往,忽然意識到母親生前的房子已經賣了.
故鄉不大,一到新年人才多起來,萬家燈火中竟沒有一盞是原來的模樣.
那一方小小的骨灰盒,籠罩在漫天飛雪中.
“嗯,我在上海了,不回去了.”
手機那邊問了一句什麼
“ 機票難訂,在學校還有項目.”
“……”
“爸.”
“啊?”
“…沒什麼,祝你們新年快樂.”
掛了電話,我平躺在酒店的床上,看著天花板.
沒人陪,沒事做的時候,想他成了一種習慣.
手機振了振,許久不說話的班級群活躍起來.
幾個在外出項目或上學的都陸續回來了,想著搞個聚會.
我從墨西哥回來的事他們都知道.
我沒去,說回家了.
他也沒回複.
積雪鋪了一地,枯枝不堪負重地被壓下、折斷,零零散散落成幾片.
上學的那幾年都是很少下雪的,一有雪便覺得稀奇,後來在墨西哥也沒見過雪,如今眼前白茫茫一片,卻提不起絲毫新奇感.
後來,雪照常下,沒了看雪的人.
墓園不算冷清,上一輩的人都講究落葉歸根,於是這裡成了許多尚在人世的人的牽掛.
母親的墓前端正地放著兩枝白菊,兩邊的雪被輕輕掃開——他單膝跪著,輕輕掃著墓邊的雪.一身黑衣,眼眸低垂.
“伯母,新年快樂,我來給您拜個年.”
“她挺好的,前幾天說頭疼,我沒忍住,去看了看她,但…我好像表現挺糟的.”
“這麼多年了,我還是不會哄人,挺笨的.”
他仿佛自嘲,笑了笑,拔了一下白菊的花瓣,接著說:
“她好像不太愛說話了,也不愛笑,不過您也彆擔心,我現在和她在一個城市,您放心.”
“伯母,我還喜歡她,我想追她.”
他收回手,喃喃:“也不知道她還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照片上的母親和藹地微笑著,我抽了抽鼻子.
他聞聲回頭,看見我愣了一愣.
他站起身,道“你怎麼……”
“我願意.”
他的眼微微瞪大了,仿佛不相信般,又好像沒聽清,問道:“你說什麼?”
晨曦破開層雲傾倒而下,灑在積雪上,照亮了母親的麵容.
如果母親還在,她一定會牽著我的手穩穩放在他手裡,然後笑著,眼尾發紅地送我出嫁.
“我說.”我頓了頓,望著他的眼睛——倒映著萬千融雪,以及鋪滿曦光的漫漫前路.腳下是故裡,眼前是摯愛,背後是不朽的祝福與期盼,我一字一頓:“我願意.”
“母親,你看到了嗎,我回家了.”我被緊緊抱著,閉上眼.
今年的第一天,我們續上了盛夏,迎來了初春.
回了上海後,我們定居在那裡.
一年後,我們領了證.
婚禮辦在上海,邀請了很多人,父親與繼母照顧著小弟弟,班主任攜家帶口,班上的老同學有的也成了家,我們是唯一一對走過來的戀人.
我們宣讀誓言,交換戒指,親吻.
我聽到他說:“我愛你.”
父親在底下紅了眼,繼母遞給她一張紙,班主任麵露欣慰鼓著掌,老同學起著哄.
我們在賓朋滿座中將愛意說到儘興.
後來,我們有了孩子.
後來,孩子長大了
後來,孩子談了戀愛,不久便結了婚.
我們又回了故鄉,給那個並不常有喧囂的城市添一盞燈火.
搬回去的那天滿地的積雪早已融化,沒了大雪的封阻,老樹肆意抽出了新芽,回暖的風穿過路旁的垂柳,撫過棧橋下的水麵.
他牽著我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比春風還要暖些.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裡,不如你.”
我小聲地念出這句話,他笑了笑,牽著我的手更緊了.
……
四季輪轉,萬物常新.
願你曆經磨難時,少受點傷.
願你幡然醒悟時,物是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