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飄著細細的小雨,綿綿軟軟地打在我的臉上、肩膀上、手臂上。我微微往衣服裡縮了縮,不是因為雨讓我感覺冷,而是一種發自本能的動作。我用手擦掉了眼睫毛上沾著的雨滴,免得它們擋住了我的視線。
正當我低下頭審視手中晶瑩的水滴時,一片陰影投在了我的腳邊。我冷冷地掃了旁邊的那個人一眼:有些花白的發絲,整理得整整齊齊的金色頭發,以及,那雙沒有表情的眼睛。他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看著眼前刺目的白色。
大理石的棺材安靜地躺在前方。那上麵青灰色的脈絡依然依稀可見,盤亙曲折,像綿延的黃昏梵唱。周圍是各種各樣鮮豔的花朵:紫色的勿忘我,紅色的大麗花,粉色的小雛菊,還有純白的拉琪淩草。所有的花朵裡麵,唯有拉琪淩樸素的白與棺材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裡麵躺著的那個人,安息吧。媽媽,請你在光芒萬丈的天堂,永遠寧靜。
我依然記得葬禮之前那無數次的爭吵:我神誌不清的叫喊,馬爾福先生冷峻得如同磐石的臉。我覺得一切都對調了,想象中那個鎮靜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他。可是我卻沒法控製自己的行為,僅僅為了取消掉棺材旁邊鋪著的其他雜色的花朵,我不能容忍它們存在我愛過卻又錯過的那個人旁邊。
我想象著那口棺材裡躺著的人。在放進棺材的時候,媽媽的臉已經乾癟得相當可怕了。眼睛突起,青筋一根一根地顯露出來。就連她生前護養得那麼好的頭發,也變乾變亂,成了一把沒人憐惜的枯草。看到這個,我就想到那個在房門後怯懦微笑的女人,她悄悄地對我說,不要冒犯你的父親,他最討厭自己的權威受到侵犯。我大聲笑著,你好膽小。想起那個時候我滿臉鄙夷的表情我就想狠狠地扇自己一個耳光,如果一個不夠,就再扇一個,扇到血液覆蓋了整個臉,把那種令人惡心的表情全部掩藏起來看不見。我還想到了溫和地□□著身體站在大理石地板上的人,她邁著溫柔的步子走進沸水之中,一邊哼著歌曲一邊將熱水往自己身上舀。那是她的從前。她泡在滿是蒸汽的池子裡的神態就像一個天使。但即使在那個曾經風平浪靜一切美好的時刻,她的眼中也滿是恐懼。她怕什麼,我從前不懂,現在不懂,將來估計也不會懂。我隻知道她一輩子都活在恐懼之中。
“從此天堂有了你的真誠,我們卻為失去它而悲傷。你找到了平安的歸宿,在河岸彼方,而我們在喧囂的塵寰為你放聲歌唱。願你的靈魂得到永恒的安息,願你拋下的我們不再失落迷惘,你的歸途將是我們最終的方向,阿門!”台上是穿著一身黑色像沒有感情的老烏鴉一樣的牧師平靜的朗誦。我簡直想衝過去阻止他。
出席葬禮的人都是馬爾福家族的成員以及布萊克家族。小天狼星沒有來,毫無疑問,他早就和他的家庭斷絕了關係。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突然不想恨他了,在這個滿是布萊克和馬爾福的地方,我需要另一個我自己來安慰我。
我看見貝拉特裡克斯和她的妹妹納西莎還有安多米達。貝拉特裡克斯和納西莎臉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在讚歎她們一襲黑色的禮服而不是為死者哀悼。我的手在袖子裡握緊了那根巫師賴以生存的木棒。當看到安多米達時,我心底卻微微一動:她看著白色棺材上的十字架,仿佛若有所思。
“請死者的家屬為死者平息躁動的靈魂。”牧師乾巴巴的聲音。沒有人動了,隻是有無數雙空洞的眼睛看著這邊,藍色的眼珠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灰色,讓我在一瞬間想到了伊凡諾夫娜那仿佛起了一陣大霧的灰色眼珠。伊凡諾夫娜,就是你也好啊,在這個灰色的環境中,她至少還能塗抹上一點色調。我竟然思念起了她的嘲笑。
“死者家屬?”牧師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一點,那乾澀難聽的話語在教堂頂上盤旋著。旁邊的馬爾福先生突然用力挽住了我的手,我對他怒目而視,他卻更用了點力,眼神裡流露出淒婉的哀傷。我的手鬆了下來,提起黑色的長裙一步步走向棺材。那張黑白的相片我幾乎不敢看,我想用手幫照片上的她放下眼皮,遮住那揪心的恐懼。馬爾福先生低下頭,語氣沒有波動地說了一句:“願你安息,帕希。”然後眼神射向了我。我閉上眼,輕輕地說:“媽媽,我愛你。”我把純白的花束放在棺材上,剛好擋住照片上的那雙眼睛。接著與馬爾福先生一道走下台。
蒙蒙的細雨,沒有變大,也沒有減弱的趨勢,仿佛永遠下不停歇。
我對著腦海裡那雙複雜的眼睛說,原諒我媽媽,原諒我在你的葬禮上沒有哭泣,眼淚已經乾了。
回到馬爾福莊園,馬爾福先生把黑色外套往沙發上一丟,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我也坐下倒了杯咖啡,準備拿著它上樓去喝。他做了個手勢叫我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