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當我在諾桑覺街十四號房屋的床上翻來覆去不知自己到底是夢是醒的時候,我又回到了德爾斯莊園。
我看到自己的身體是透明的,用幽靈才有權利使用的漂浮般的前進方式沿著花園小徑進入德爾斯莊園的大廳。周圍開滿了花朵,黃色的,紅色的,白色的,紫色的,全都在淩晨這個時候被掩埋在了灰色中,隻能偶爾露出一些幾乎不可能存在的色彩。簇簇花中種上了一些高大的樹木,本來是筆直的,但生在德爾斯莊園卻改變了品種所特有的形狀,變得盤曲嶙峋,一棵棵伸展著太過繁密的黑色枝條,張牙舞爪地向我爬來。我停下來,聞了聞花朵淡到沒有的清香,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觸碰那滿是樹節的明顯受過太多摧殘的樹木。
地下的路全是黃色泥土的覆蓋。必須放輕力度,否則就會揚起陣陣顆粒,嗆得你流眼淚。有時會看到幾塊石頭。都很小,被人特意切割過似的。
不知道什麼樣的怪異思維指示我放棄了通往大廳的正確道路,改走了一條被樹木封閉得嚴嚴實實、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小道。我是懷著一種負疚感和好奇感向前的——雖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目的。
真正踏入小道後我略帶擔心地回頭。還好,回去的路還在那裡,隻是變得隱隱約約,我不太敢肯定自己能夠返回。
一路上隻感覺到冷氣撲麵而來。旅途長得大大超過我的想象,仿佛沒個儘頭似的。而且越往裡麵走,道路就越是狹窄幽邃,光線越是少,那裡麵可能蘊藏的秘密也就被無限放大。
最後我必須低著頭才能設法通過那低矮的樹枝。我一會兒轉身,一會兒側身,這樣又不知道走了多久。
不清楚為何,我想到了那場魁地奇比賽後詹姆暈倒的時候,我在夢裡也看到這樣長而無光的道路,旁邊有個女人在哭泣,我在走啊走啊。
再側身通過一條狹窄的小縫隙,看到天頂上一道細小的光芒直射下來。我想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突然一個突兀的聲音在這時候冷冷地響起,我本來已經平定下來的心這一刻猛震起來:“你在這裡乾什麼,塞妮婭馬爾福?”
我發瘋般四處尋找著說話的人,卻一無所獲。我隻得背靠樹乾上,手緊緊抓住裙子褶邊,大口大口喘著氣。
一個人影從道路更深的地方緩緩浮現,慢慢地,剛開始像水墨畫,而後色彩濃了起來,燦爛了起來,豐富了起來。但是這個人的相貌卻與她鮮豔的衣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形容枯槁,瘦得可怕,眼睛深陷,右臉上那道疤可怕地盤踞。
“你在這裡乾嘛,塞妮婭馬爾福?”她的語氣不像剛才那麼冷漠,而是一種老年人常有的自言自語歎滄海桑田的腔調,帶點喃喃。
“我……我隻是想看看這條路的儘頭——不,隻是隨便走走……”我一看到她就緊張,雖然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不清楚她的來曆。
“杜德教授大概在等你?”她眼睛挑起來,顯出難有的豐富表情。
我一瞬間突然覺得她年輕的時候,該是很美的。
“我想是的——我,我知道我不該來這裡,可是我已經來了……嗯,我是說,你能想個辦法讓我儘快出去麼?”
“你在這裡乾什麼?為什麼又想出去?”她眼睛又沉了。
“我——”我停頓了好久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便等待她開口。
“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這裡了。杜德太太也不來。這裡原先是一個很美麗的花園,已故的杜德先生在每天下午都會攜杜德太太來這裡散步。現在還是。”
“現在……還是嗎?”
“沒錯,這有疑問麼?”她掃了我一眼,“你想出去是吧,走這邊。”我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挽上了我的,那種皺巴巴的觸感和死人才有的驚人低溫一並向我襲來,外加那句“現在還是”。
我低頭看了看她的手。非常非常地細嫩,簡直不可能是她這個年齡能夠達到的。視線再往上移動,她的手臂卻粗糙得可以,與手指大相徑庭。她是個怪人,我這麼得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