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後重新坐著輪船返回英格蘭,隻有克拉一個人來接我們。他一看見我們的輪船靠岸就揮著手大聲招呼:“嘿,愛爾蘭好玩嗎?”
我沒有說話,隻是衝過去給了他一個擁抱。一邊摘下帽子一邊問:“莉莉,凱瑟琳她們都好嗎?”
“非常好。”克拉的眼神閃了一下,我沒有注意到。
那天的諾桑覺街似乎特彆地冷。愛爾蘭不是個大雪可以覆蓋的國度,英格蘭卻顯然是。諾桑覺廣場的雕像像冰雕一般被凍結了。雖然我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有了不祥的預感。我看了一眼詹姆,他大概也意識到克拉的強顏歡笑。
才剛打開門,便看到所有人都一臉凝重。莉莉的眼神明顯是在忍住哭泣,小天狼星沒看我們,盧平的臉色蒼白得很,彼得畏畏縮縮。唯獨不見凱瑟琳。我想我應該知道愛爾蘭之行的同時諾桑覺街發生了什麼。
我推開其他人,儘量控製住自己的腳步,不讓自己奔向凱瑟琳的房間。經過陰暗的掛滿畫像的走廊時,我祈求梅林不要讓我設想的成為現實。
凱瑟琳的房門緊閉著,心又沉下一步。深呼吸之後終於鼓起勇氣打開了門。
有一個人躺在床上。我的腳步放得比剛才還要慢,緩緩走向床上那個人。她也覺察到了有人來,微微動了一下,從厚厚的被子中露出了臉。
梅林,這不是凱瑟琳。凱瑟琳的頭發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枯黃。她的臉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消瘦。她的表情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哀傷。這不可能,隻有十天,凱瑟琳的變化不可能這麼大。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這是她。
凱瑟琳在沉默中勉強笑了一下。
“塞妮婭,你好嗎?”
“我很好,很好,親愛的。”我顫抖著走向桌子,給她倒了一杯水,仿佛這樣她就能夠變成原來的樣子。倒的時候手不受控製地顫栗,潑出了一大滴灑在地上。我走到凱瑟琳床邊,儘量鎮定地扶起她的頭,把水給她。她的嘴唇已經乾裂,這不是由於缺水喝,而是體內的高溫。
“塞妮婭,千萬不要哭。”凱瑟琳用微弱的聲音說。
我抱住她。現在的她小得就像能夠躺在我懷裡的嬰孩,嬌嫩而脆弱,讓人忍不住去細心地嗬護。而我卻禁不住想哭。這就是凱瑟琳,陪伴了我六年的好朋友凱瑟琳。諾桑覺街的冷氣從沒有關緊的窗戶裡一陣一陣地吹向我,我憎恨這個地方,這條汙濁、晦氣、陰鬱的街道。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前一直浮現出六年級得知父母的死亡之後凱瑟琳躺在校醫室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和莉莉總在設法讓她開心,卻不知道她自己已經把未來的一切都已經勾勒好了。讓我們祈求,現在的凱瑟琳與當時的她一樣,不會一蹶不振,她會站起來的,會重新微笑……才十天,不可能顛覆一切。
“你等著,凱瑟琳,彆忘了我是治療師,我會治好你。”我彆過臉去,鎮靜了一會兒緩步走進房間拿出我的所有藥品。我用被淚水迷蒙的眼睛費力地辨認瓶子上細小的寫著試劑名稱的文字,假裝從容不迫地將有效的成分混合在一起,變成一種沒有氣味的透明液體。然後我端著它朝凱瑟琳那裡走去。
凱瑟琳沒有說話,歎了口氣喝下了藥水。
我摸著她的頭發:“相信我凱瑟琳,杜德教授是個醫學天才,她教過我怎麼治療這種病症,你會好的。”凱瑟琳隻是看著我,看得我的心絞痛。
“現在,”我覺得自己不能再忍受她這樣沒有任何想法的凝視,狠下心說道,“我要離開你了,再見,睡個好覺。”
當我關上門的時候,我希望自己一輩子再也不用打開它。我永遠不希望再看到凱瑟琳這種讓人要命地憐惜的麵容。我感到自己的腳發軟,如果不摸著牆壁行走的話,我大概會就這樣倒下去。
凱瑟琳,凱瑟琳,你一定一定要重新站起來。你如果不回來就這麼走掉,我們都不會原諒你。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那種病。那是遺傳性的疾病,它們若不發生的話病人就會像普通人一樣健康,但如若一發生,隻需要一天的時間就可以摧毀掉人的□□和靈魂。
走進大廳的時候我覺得他們所有人都在冷漠地對待凱瑟琳。我突然大叫起來:“你們為什麼不設法治好凱瑟琳?你們為什麼讓她這樣持續了十天?你們是凶手!”莉莉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想走過來抱住我,卻隻是張開了手,似乎沒有力氣走過來。
還有克拉。如果說剛才接我們的時候他在假裝歡笑,他現在無疑卸去了偽裝。他甚至沒有在哭,他隻是不斷地踱步,偶爾使勁地抓住什麼,抓得骨節突起,似乎要從裡麵崩裂出鮮紅的血液。
看著他們的樣子一種叫絕望的情感控製住了我。
“鄧布利多也沒辦法治好凱瑟琳?”我問。這個問題沒有人回答,也不需要人回答。
我尷尬地笑笑,然後跌撞著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後我沒有關門,躺在床上,看著對麵凱瑟琳緊閉的黑色房門。
詹姆的腳步聲傳來。他把我從床上拉起來,說:“彆絕望,塞妮婭,我們需要你現在寫一封信給杜德教授。”
就像是陰暗的岩洞裡突然射入了一縷陽光。我意識到自己忘記了一個值得去請教的人。
“謝謝你詹姆!”我擁抱了他,然後飛快地拿出筆和紙寫了凱瑟琳的所有症狀給杜德教授。我迫不及待地將信封好,把它掛上貓頭鷹的腳:“親愛的,請你在今天之內務必把這封信送到法國德爾斯莊園的杜德太太手上。”貓頭鷹聽話地拍拍翅膀,從窗戶飛走了,直到消失成一個小點,直到看不見它遠去的身影。
“好吧,詹姆。”我的心情一下子無比輕鬆,就像貓頭鷹把壓著我的一塊巨石帶走了,“讓我們坐下來安靜地相信,杜德教授能把凱瑟琳治好。”
不管未來發生什麼,我們總是要記住任何事物都有其好的一麵,有時候你認為這已經是窮途末路,梅林卻會奇跡般地使它柳暗花明。凱瑟琳也是這樣的。等待的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好像凱瑟琳還在耳邊輕聲地微笑。
三點鐘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從無夢的睡眠中驚醒。走到門前,想去看看凱瑟琳,卻猶豫了一會兒打消了這個念頭。我隻是拉開了窗簾,看皎潔的月光,多麼美好,還有淡淡的花香從遠處飄來。
早上醒來的時候一看手表已經是九點。我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
突然間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子上的貓頭鷹所吸引。它正在從一個小杯子裡麵喝水,咂咂嘴,時不時反過頭來用澄澈的眼睛看我。我的呼吸一下子被什麼東西攥緊。
我一直在肯定杜德教授帶來的會是好消息。但是,如果她說……
“打住,塞妮婭。你莫非是瘋了。你應該相信杜德教授的治療術,你親眼見到沒有什麼病症她無法解決。”
我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裝作滿不在乎地從貓頭鷹腿上拉下信。還沒注意到怎麼回事手就被它狠狠地啄了一下——你這個壞蛋,我難道弄疼你了麼?
我繼續從容地笑,一邊緊張而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
塞妮婭:
杜德教授的信總是這樣,她甚至吝嗇著不願意在你的名字之前加上一個“親愛的”,照她的說法,這叫與不熟悉的人適當地保持一定的距離。
我接著屏住呼吸看下去。
你這個蠢貨,我難道沒有教過你,在對待病危的病人時需要注重他或她眼睛的顏色嗎?如果瞳孔變了色你知道意味著什麼。
下麵是一片空白。我急切地把紙翻過來,期待她在背麵寫上什麼治療方法。可惜她沒有,背麵與正麵一樣乾乾淨淨。這不可能,凱瑟琳不是“病危病人”,我們不需要看她的瞳孔顏色,一定有彆的辦法的……
我在慌亂間竟然忘記了手邊就是貓頭鷹喝水的杯子,把信往那裡一丟,準備去凱瑟琳那裡。沒辦法了,既然杜德教授這麼說,就得這麼做——雖然我知道凱瑟琳沒有病危,她沒有。
貓頭鷹的尖叫聲淒厲地傳來,然後它撲到我臉上亂跳亂揮打著翅膀,拍得我的眼淚都流了下來。我叫罵道:“你這個瘋子,你這個暴躁的家夥!”一邊儘量用衣服擦掉被它抓傷的手臂流出的血。霎時間衣服上血跡斑斑,看上去有種肅殺的荒涼。
門從外麵被打開,小天狼星看到我的樣子先是呆了一下,然後問:“你怎麼了?”
“沒事,你看它,這隻暴躁的貓頭鷹!”我大聲笑著,小天狼星的神色卻更加疑惑。
我也無法再笑了。隻是尷尬地想找些話來掩飾。
小天狼星皺起眉頭,那是他慣有的沉思。他看到了桌麵上的零亂,然後是那封信。
我衝動地趕在他之前把信遞給他:“看吧,看吧,隻是不要跟著我,我是治療師,現在我要去檢查我的病人。”
凱瑟琳的黑色房門看上去很沉重。我咬咬牙,告訴自己凱瑟琳一切正常,擰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