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弱水院乃是涴國首屈一指的溫柔鄉,我們幾兄弟此次前來,就是要開開眼界,既要聽曲看舞,也要對弈聯句!最重要的是有美相伴!”秦蔚雅表現的確實很像一個紈絝子弟。
“眾位都已是人間絕色,何須有美相伴?”瑜娘輕聲細語,除了秦蔚雅沒有人能聽見。
秦蔚雅身子一震,知道戲法變漏了。也對,風塵女子慣於逢迎,在弱水院中必定更是閱人無數,這種女扮男裝的小伎倆,怎麼能瞞過她們?可看對方的態度,也沒有要趕自己走的意思,秦蔚雅微微一笑,掏出了兩錠銀元寶,交給瑜娘,“我們隻是慕名前來,想見見聞名天下的弱水院,彆無它意,還請瑜娘您能代為安排!”
瑜娘似是猶豫了一下,繼而手腕一旋,便將銀元寶放入袖中,轉頭吩咐淇珍道:“帶這幾位客官到望江樓的浮雲間休息,讓汶幽先帶人過去,其餘的我自會安排。”說罷,向眾人微微屈膝,告辭離去。
淇珍繼續帶路前往望江樓,秦蔚雅向眾人施禮,笑道:“各位兄台,有請!”
眾人見一路無事,膽子也放大了些,嬉笑著前行。上了三層樓,從右邊的第一扇門出去,果然到了外麵。原來三層已經到了小丘上,出門後是通向遠處院落的長廊,想來二層和三層的門都是通向不同去處的。
“珍兒能告訴我們,方才大廳中的屏風是用來做什麼的嗎?”秦蔚雅對這個很是好奇。
淇珍莞爾一笑,答道:“公子您是第一次來,所以才不知曉。那是我們弱水院有名的‘弱水三千’!院中所有掛牌姑娘的名牌都在屏風上,要留宿的客人可以自己選中意的姑娘,也可以蒙上雙目,隨緣抽取。故此自有這‘弱水三千’以來,我們院中每日的掛牌姑娘,便一直保持在三千人,不多一個,也不少一個!”
“三千人?”花淺芳不禁驚呼,這麼多?
“是的,現今弱水院有舞伶一千二百人,歌姬三百人,樂伶八百人,技伶五百人,侍伶六百人,清伶二百人,還有就是我們這些引路的線伶二百人,和導娘九十三人,總共三千八百九十三人。”
“可若是姑娘身體不適,不能接客怎麼辦?”莫欣巧也好奇道。
“凡事紅色屏風上掛著的牌子,就是不便接客的姑娘們。客人們在選的時候,就要留意了。”淇珍發揚有問必答的美德。
聊著聊著,就走到了望江樓。原來望江樓是最靠近浠沅江的一幢樓宇,從這個高度看下去,浠沅江仿佛就在腳下流過一般。樓高六層,每層六間隔間,浮雲間便在第五層上。浮雲間外的露台非常寬敞,卷起紗帳,便可觀賞到夜中江色。沿江兩岸燈火通明,江中點點漁火,與天上的群星遙相呼應,美不勝收。
秦蔚雅等人到露台落座後,就有侍女奉上茶點,緊接著一隊女子攜器樂而來,向眾人行禮後,到右側的伴樂席落座。另有兩名歌姬婷婷而立,待樂聲響起,婉轉開唱。
歌聲清亮悠揚,哀怨纏綿。秦蔚雅聽不太懂她們唱得是什麼,隻覺得大概是一個婦人思念出征的丈夫,夢中以為是丈夫回家。唱到高潮時,花淺芳和莫欣巧都潸然淚下,莫欣靈也茫然地望著遠處的江色,單若水雖然不明白曲中要表達的情意,卻也被動人的旋律打動。
曲子一唱完,就有五名衣著素雅的女子進來,分彆坐在了五人旁邊。單家的女孩子們畢竟是不諳世事,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也不想想彆人倒也罷了,要是帶若水年紀這麼小的男孩子到妓院,在整個涴國都是不被允許的。
秦蔚雅以為風塵女子都應當是濃妝豔抹,矯揉造作的扮相,可是今日一見,完全推翻了之前的觀念。這裡的女子麵容清秀,隻是略施脂粉,舉止落落大方,讓人感覺很自然。
莫欣靈提議行酒令,輸了的人要罰酒。於是淇珍取來了酒籌和一隻繡球,要擊鼓的樂伶背對眾人擊鼓,所有人圍成一圈,傳遞繡球。鼓聲停止時,繡球傳到誰手裡,就有那個人先飲一杯,再抽取一支酒籌。
鼓聲響起,繡球在人們手中飛快地傳遞,鼓點時快時慢,忽然戛然而止,繡球正落在花淺芳手中。沒辦法,先飲了一杯酒,花淺芳又抽出一隻酒籌,隻見上麵寫著“周公宴酒敬諸侯”。
“這是什麼意思?”花淺芳有些疑惑地揣摩著這句話。
隨侍在她身旁的白衣女子喚作玉兒,解釋道:“周公說的是先輔善王周易之,在武王執政年間,諸侯謀劃叛亂,眼看戰亂四起。幸得周公設宴邀請眾諸侯,不知為何,宴席散後,各地諸侯主動撤兵,安歸原籍。所以周公宴酒敬諸侯,就是要我們在座所有人共飲一杯,以念周公安世之功。”
“嗯,有意思!好,大家共飲!”秦蔚雅笑笑,杯中美酒一飲而儘。
鼓點再起,一番周轉,繡球落在了單若水手中,剛要喝酒,秦蔚雅奪下了她的酒杯,“小孩子不要喝這麼多,你剛剛已經喝了一杯了,今晚不許再喝了!”說罷又一飲而儘。
單若水無奈,抽取一支酒籌,就見上麵寫著“秋生寂寥惹人醉”。
“這支簽的意思是在場凡是秋天出生的人,都要飲一杯。”陪在單若水身邊的藍衣茶兒解釋道。
於是,花淺芳、莫欣巧和幾名侍女又飲了一杯。花淺芳最為運差,幾乎每局都輪到她喝,不久便不勝酒力了。又一局終了,花淺芳仍需飲酒,她顫抖著手去拿被子,豈料一個不穩,撞翻了酒壺,酒水全部灑在自己身上。
玉兒忙掏出手絹為她擦拭,脫口道:“小姐見諒。”
一句話,是全場的人都愣住了。
倒是樂伶的領班汶幽,起身微福,“各位小姐請見諒,瑜娘早已告知我們眾位是女兒身,所以才特意安排我們過來作陪!因為我們均未掛牌,所以不會有所不便。”
“我們也隻是慕名前來,讓眾位姑娘見笑了!”既然人家都知道了,還裝什麼,秦蔚雅大方承認。
“不敢,不過眾位小姐千金之軀,為何要到這煙花之地來?”汶幽陪著笑,又坐下身來。
“哦,因為家中兄長常言弱水院中的女子溫柔善解,又身懷絕藝,所以我們想來開開眼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但看眾位對我等女子到來並不訝異,莫非弱水院也經常有女子光顧?”既然說明白了,就不放把心中的疑問都問出來。
“並非如此,雖然也有女子扮作男裝前來,但像幾位這樣真正是來‘尋歡作樂’的,隻怕弱水院上百年來也未遇幾回。”
“你們尚未掛牌,可遲早都是要接客的啊?你們願意嗎?”莫欣巧有些憐惜道。
隨侍在她身旁的紅衣珠兒苦笑一聲,“怎會輪到我們說願意不願意?我們不想眾位那麼好福氣,生長在富貴人家!隻怨自己命苦,期望來時能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最起碼,不用被千人攀折,萬人踐踏……”
“難道不能贖身從良?”莫欣靈沉聲道。
“贖身從良?談何容易。若不接客,就難有賞錢贖身。況且來到這裡的,都是尋花問柳之人,哪個能托付終身?”
秦蔚雅雖然同情她們,卻也明白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憑她一己之力,無法改變什麼。即便今日出於同情救下了她們,可還有千千萬萬比她們還要苦命的女子,她又能救多少?想到這裡,豁然舉起酒杯,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我們今天隻管喝酒暢談,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來,乾杯!”
汶幽淺淺一笑,舉起酒杯,“是了,莫叫我們打擾了眾位的雅興!我先敬各位一杯,算是感激各位肯聽我們姐妹的心中苦楚。”
眾人紛紛舉杯,嬉笑打鬨成一團!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了醉意。單家的女孩子們從未這麼晚還不就寢,尤其是單若水,雖然隻喝了一杯酒,卻因為年紀尚幼,不勝酒力,已經昏昏欲睡。而花淺芳欲往茅廁,玉兒攙扶著她出了門。剩下的人,還在醉醺醺地聊天。
“蔚雅姐,你真的去過男妓院?”莫欣巧打了個酒嗝,迷迷糊糊地問道。
“也不算是妓院啦!隻不過是找些好看的男人陪著喝酒聊天……”秦蔚雅已經醉得睜不開眼睛,話也說不清楚了。但是心中繼續講到,品含逼著我們去,無非是為她家開的店奉獻點錢而已。
昏睡過去的前一刻,朦朧中指間有個人走進來,是芳兒回來了嗎?不對,芳兒沒有那麼高……那又會是誰?怎麼兩旁的人都退開了?頭好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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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睜開眼睛,隻感覺有些口渴,四周昏昏暗暗的,是什麼地方?對了,自己到了弱水院,喝了不少酒。頭好暈,沒力氣思考,好想喝水,“水——”
一杯溫水遞到麵前,秦蔚雅張口便喝。咦?哪裡來的水聲?杯子裡的水有這麼大聲音嗎?目光下移……哇!自己怎麼泡在木桶裡?
“醒了,睡得舒服嗎?”低沉有磁性的男聲傳來,秦蔚雅訝然抬頭,光線太過昏暗,隻能看見一道黑影伏在桶邊,下意識地曲臂護緊胸前,喝道:“你是誰?”
“是來服侍您的……”黑影伸出手摸向她的臉。
秦蔚雅一掌打開那隻手,罵道:“單若海,彆掐著嗓子說話!”
“哈哈哈——”黑影起身,點燃了旁邊的燈籠,果然是單若海,“我服侍的如何?”
“其他人呢?我睡了多久了?”秦蔚雅首先想到的是那些女孩子。
“你們上妓院就是為了尋歡作樂啊!我當然是找些男子去陪她們了,而你比較幸運,由我親自服侍!”
本來單若海的一番戲言是騙不了人的,但此刻秦蔚雅腦筋還未清醒,一心隻害怕此話當真,起身揪住單若海的衣領,“多久以前的事!告訴我在哪裡?現在去還來得及!”
“你放心,我隻是開玩笑的!”秦大小姐霍然起身,單若海不由眸色一暗。
秦蔚雅卻隻顧批上衣服衝向門外,單若海忙跟出來,將自己的外衣給她罩上,叫道:“她們怎麼說都是我妹妹,我怎麼可能害她們?”可秦蔚雅卻像沒聽到一般,一心隻想看到眾人平安無事。單若海無奈,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隨便亂闖也找不到人的,怎麼就不肯聽人勸呢?”
“是我帶她們來這裡的,我有義務把她們安全的帶回去!不用你多事!”秦蔚雅氣得使勁甩起手臂,卻未將單若海甩開。
單若海拉著她走近旁邊的客房,歎道:“她們都在這裡!”
就見莫欣靈、莫欣巧和單若水都躺在一張大床上,睡得正香。
“芳兒呢?怎麼不在這裡?”秦蔚雅環視屋子一周,未發現花淺芳的身影。
“芳兒也來了嗎?我沒有見到她!”
秦蔚雅本以為單若海又在逗她,剛要發怒,卻看出單若海認真的神情,心中一冷,“你真的沒看見芳兒?”
“沒有!”單若海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秦蔚雅心中驚慌,奪門而出,這裡還是望江樓的五層,她忙奔入浮雲間,哪裡還有花淺芳的蹤影?記得她是跟玉兒一起出去的,難道一直沒有回來?轉頭望向單若海,“玉兒呢?”
看出秦蔚雅神色焦急,單若海也明白,花淺芳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地方失蹤,的確令人擔憂,“接待你們是哪位媽媽?”
“你在說什麼啊?”秦蔚雅已經在想花淺芳可能遭遇的不測。
“晴娘、淑娘、瑜娘……”
“瑜娘!”秦蔚雅叫道,明白了單若海的用意。
單若海立即對侍立在過道的幾名女子喊道:“你們去叫瑜娘立即到這裡來!”
幾名女子被嚇得匆忙跑開,天啊,那位和單公子一起的客人臉色那麼差!若是不趕快將瑜娘找來,隻怕會有麻煩了!
果然不一會兒,瑜娘便氣喘籲籲的趕來,剛要福身行禮,秦蔚雅已經衝上去抓住她的肩膀,“玉兒在哪裡?快告訴我!”
眼看瑜娘上氣不接下氣的,還極力掙脫鉗製,單若海上前拉開了秦蔚雅,“雅兒,先彆急,你不說清楚,瑜娘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你安排來陪我們的姑娘中,有一個叫玉兒的,她剛才和我的朋友一起離開,但是到現在都沒有回來!請你務必幫我找到她們!”
“我剛剛看到玉兒回房了……”瑜娘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皺起,“兩位不要著急,請跟我來。”
瑜娘吩咐幾名侍女照顧還在客房酣睡的三位姑娘,領著單若海和秦蔚雅出了望江樓,向山丘頂上走去。秦蔚雅恨不得一步走到,要是芳兒出了什麼事,真的全都要怪自己。單若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要她先冷靜下來。
山丘頂上是所有未掛牌的姑娘們居住的地方,幾人剛剛走近,就見到一名白衣女子捧著一身男裝走向樓梯。
“玉兒?你怎麼會在這裡?”瑜娘看清白衣女子的麵容後,驚訝地喚道。
“那是芳兒的衣服!她在哪裡?”秦蔚雅一眼認出衣服是花淺芳的。
玉兒有些不知所措,怯怯地回道:“客人剛才吐到衣服上,我拿衣服給她換,去把這件臟了的衣服拿去洗衣房清洗烘乾……”
“那我一刻前見到的,穿著你的衣服,進到你屋裡的人是……”瑜娘的聲音不知為何顫抖起來。
“應該,是客人……”玉兒聲音小得可媲美蚊蠅。
秦蔚雅腦中立時升起不祥的預感,拉住玉兒,“你的房間在哪裡?立即帶我去!”言罷,扯著玉兒飛奔而去。
單若海皺著眉頭問道:“瑜娘,你是不是帶人進去了?”
“這,我也沒想到……我帶曹公子進去了!”瑜娘頭上滲出了汗滴,“單公子,您可一定要幫奴家解圍啊!”
單若海聞言反倒嗬嗬笑了起來,“快帶我去!”
剛走進玉兒門前,就聽到屋內有呼救聲傳來!是芳兒的聲音!
門被從裡麵插上了,秦蔚雅心中焦急,以肩膊猛撞大門,卻無法撞開。轉頭看見柱子旁邊擺了一顆小樹的盆景,立即掄起來就向窗戶砸去,一扇窗戶應聲而倒入屋內。秦蔚雅不由分說,翻窗躍進屋中。
進屋一看,隻見一名男子攬住花淺芳,秦蔚雅頓時怒起,一把抓起一張方凳,飛身上前砸向那名男子。而那男子似乎已聽到背後風聲,卻不肯躲閃,將背躬起,硬是挨了這一擊,方凳被砸得散落開來。
那男子跳下床來,伸手拉了件外衣披上,打量了一下怒視自己的秦蔚雅,冷聲道:“你是誰?”
此時,花淺芳坐起身來,見到秦蔚雅,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哭喊道:“秦姐姐!快救我!”
這時瑜娘和單若海也已經趕到,瑜娘拚命叫道:“曹公子,錯了!錯了!那個不是玉兒!”
“淫賊,滾開!”秦蔚雅趁那男子不備,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那男子正因瑜娘的話錯愕,毫不防備,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拳。
秦蔚雅趁機奔到花淺芳身邊,將從玉兒手中扯來的衣服給她披上。整理好衣服,便扶著花淺芳走出房間,臨走時,還狠狠瞪了那男子一眼!
“瑜娘,請你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男子揉揉臉頰,天啊,被打得還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