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敬峰是涴國承運司的獨子,從小被祖父母嬌慣,養成了專橫的性格。直到七歲那年,進到私塾讀書,他見到一個同窗的硯台漂亮,就一定要搶過來。結果被那個同學痛扁一頓,反而被搶去了兩塊寶墨。那個同窗,就是單若海。之後兩人反而成了朋友,有禍一起闖,有難一起當,直到今日。
曹敬峰聽說今日弱水院有技伶的表演,特意叫上單若海來觀看。看完表演,兩人就到望江樓六層的騰雲間聽曲。其間單若海離開一下,就沒回來,曹敬峰就托瑜娘找個清伶陪宿。清伶都是尚未掛牌的姑娘,隻有像曹敬峰這種出得起錢的常客,才能有這種要求。再接下來,自己進到清伶的房間,卻被人莫名其妙地闖進來,還挨了一拳。
瑜娘忙上前探詢曹公子的傷勢,卻被推開,“到底是怎麼回事?”
“曹公子,都是奴家不好,搞錯了……”
“若海,你剛才去哪裡了?讓我好等!”曹敬峰整理好衣服。
“抱歉,碰上點棘手的事,不過看來你也不是很順利嘛?”單若海調笑道。
曹敬峰不耐煩地朝瑜娘揮揮手,“我不管你搞錯了什麼,我要替玉兒贖身。”
“啊?”這次輪到玉兒一驚,“您要替我贖身?”
“不是你!瑜娘,你們這裡究竟幾個‘玉兒’?”
“這,就隻有一個!”瑜娘指著玉兒道,“這個才是玉兒,您剛才……那是客人……”
“客人?”曹敬峰諷刺地笑道,“弱水院從何時招待起女客人了?還真是新鮮!”
“敬峰,那個確實是客人!還有打你的那個,都是客人!”單若海依舊掛著笑臉。
“聽你的意思,你認識她們?哪家的姑娘這麼大膽,居然來逛妓院?”
“我們家的。”單若海從容地給出了答案。
“你們家的?”包括瑜娘在內,所有人一片嘩然。
而此時秦蔚雅已經扶著花淺芳回到望江樓中,莫欣靈等人休息的房間。花淺芳的哭聲已將眾人全部吵醒,秦蔚雅簡單說明情況,所有人便將注意力放在了花淺芳身上。
“芳兒,是我不好,不該讓你一個人離開!”秦蔚雅拚命地安慰花淺芳,“但是,你先告訴我,那個淫賊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我……我……”花淺芳隻顧抽泣,說不出話來。
“你到底怎麼樣啊?真是急死人了!”莫欣巧急道。
“我……進門……他就……跟就來了。”花淺芳哽咽道。
“你有沒有,呃,吃虧?”秦蔚雅考慮一下怎樣用詞才合適。
花淺芳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才搖了搖頭。
“那就不要哭了!又沒有怎麼樣!這樣回到家裡,二姨娘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莫欣巧勸道。
“是啊,芳姐!不要再哭了!”單若水也安慰著。
莫欣靈則在一旁不斷給花淺芳遞手絹,已經哭濕三條了。
“開門!”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誰?”秦蔚雅機警地問道。
“雅兒,是我!”一聽這語氣,便知道是單若海。
莫欣巧忙去打開門,低頭叫了聲,“大堂哥……”便退在一旁。
“本以為你隻是說說,怎麼還真的帶她們來這裡?”單若海盯著秦蔚雅,無奈笑笑。
“在這裡都能碰到你,真是沒想到。哦,不對,我應該想到才對,在這裡才最容易碰見你!”秦蔚雅冷笑一聲。
“現在這種情況,你最好彆得罪我!不然我不知道我回去會說什麼!”
“請便,我敢來就不怕你說!”
“不要啊,大表哥,千萬彆告訴我娘!”花淺芳一聽,哭著懇求單若海。
“求我沒用,有人不配合,我也沒辦法!”單若海眼睛瞥向秦蔚雅。
“秦姐姐……”花淺芳又轉為懇求秦蔚雅。
“好了,你預備怎麼說?”秦蔚雅沒好氣地問。
“你們來這裡的事,應該瞞不住,所以就直說好了。但是芳兒的事,千萬不要提。芳兒你不要再哭了,去洗洗臉,不然一眼就穿幫了!”
“大堂哥說的沒錯,芳姐我陪你去洗臉!”莫欣巧說著,扶花淺芳去梳洗。
莫欣靈看單若海和秦蔚雅的神情,似乎是有話要說,於是識趣的拉著單若水出門,將二人單獨留在房中。
“好了,人都走了!現在告訴我,為什麼來這裡?”單若海坐到秦蔚雅的麵前。
“那你又為什麼在這裡?”秦蔚雅心中有些生氣。
“你不肯陪我,我隻能到這裡來啊!”單若海故意不提是曹敬峰硬拉自己來的。
“怪了,你有那兩位如影隨形的美人相伴,要我做什麼?”
“唔,雅兒為我吃醋?”單若海會心一笑。
“吃醋倒沒有,不過是為你的無德行徑感到不齒罷了。”想到在涼亭中所見的一切,秦蔚雅還是無法釋懷。
“我到底做了什麼?要你一直用這種態度對待我?”單若海感到了秦蔚雅話語中帶有些許的鄙夷,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昨晚……在湖邊涼亭做的事,我都看見了?”秦蔚雅猶豫一下,還是覺得不吐不快,總讓自己憋在心裡實在不舒服。
“湖邊?涼亭?”單若海努力回憶,“我昨晚並沒有到湖邊。”
“那個女子明明叫了‘單少爺’!你還想抵賴嗎?”秦蔚雅冷笑起來。
“單少爺?”單若海愣了愣,繼而放聲大笑。
“你笑什麼?”秦蔚雅怒道。
“雅兒,看來你還不清楚我們家中的稱謂啊?”單若海止住了笑,“府中稱爺爺為老爺,而我是孫少爺,被稱為少爺的,是父親、二叔或三叔才對!”
秦蔚雅努力回想,似乎真如單若海所說,府中人的確都稱呼他為孫少爺。那麼說來,昨晚自己在涼亭中看到的……不論是哪位長輩,也都太……
“不過我很好奇誒,你到底在涼亭中看到什麼了?”單若海的語氣很曖昧。
“我看見……”秦蔚雅幾乎要脫口而出,但忽然停止了。萬一在涼亭中的是大伯單懷烈,讓單若海知道了,不知會有什麼反應。於是微微一笑,“秘密!”
單若海還欲繼續問,卻見到莫欣巧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大堂哥,蔚雅姐,咱們府上的人找到這裡了!”
“這麼快?”單若海站起身來,“雅兒你可要想好說些什麼啊!”
“欣巧你不要慌,有我在,不會有事的!”秦蔚雅拉著莫欣巧,徑直出門。
************
今夜涴京中,有幾隊人馬,穿梭於大街小巷之間。成國公府中的所有家丁,都被派到涴京四處搜索。
原來單若淵和單若流擺平武館的人後,便徑直回家。哪知到家一問,才知道那些女孩子一個都沒回來。二人急忙又出去尋找,卻毫無頭緒。無奈,隻好回府如實告知成國公,隻求儘快找到人。成國公聽說後,立即派人出府分頭尋找,尤其是各類風月場所。倒不是成國公知道秦蔚雅她們會去那種地方,隻是因為女孩子去那種地方太危險,隻要沒再那裡就好,可以再到彆處尋找。卻在弱水院找到了她們,而且,孫少爺也在。
於是這隊家丁一路護送秦蔚雅等人回府,另一路去通知其餘各隊人。
回到府中,大廳裡坐滿了人,都焦急地等著她們。成國公一見五人全都是男裝打扮,心中就猜到了八九分,大概又是秦蔚雅出得主意。
“芳兒,你可回來了!你到哪裡去了?”二姨娘第一個衝上來拉住花淺芳。
三伯母和四姑母也上前,確定孩子們無恙後,才安下心來。
“你們是怎麼出去的?”大伯母首先發難道。
單若淵忙上前認錯,“大伯母,是我提議要帶幾位妹妹出去遊玩的,保護不力,都是我的錯。”
“爹昨天剛說娶蔚雅的孩子繼承家業,今天就有人去獻殷勤了?我說呢,怎麼府中的孩子們一下子全不見了,自然是要有人領著才行!”大伯母的諷刺人人都聽得出來,單若淵聽得漲紅了臉,卻一言不發。
“爺爺,若淵也是一番好意,看我們成日在府中悶得厲害,所以才提議帶我們出去散散心!”本來打算把責任推到二伯母身上的秦蔚雅,見到單若淵的挺身而出,決定不讓他背這個黑鍋。
“散心散到弱水院?還真是好興致啊?”站在大伯母旁邊的一位中年婦女冷笑一聲。
秦蔚雅記得這個好像是繡製房的主管彭大娘,也就是彭小苒的娘。
“怎麼?彭大娘知道弱水院?”秦蔚雅故作驚訝。
“弱水院是涴國最大的妓院,誰不知道?”彭大娘瞥了她一眼,仿佛在嘲笑秦蔚雅少見多怪。
“蔚雅本來是不知的,隻是今日在浠沅江泛舟的時候看見了一處庭院,問大家卻都不知道是什麼地方。這才決定去看看,去了才知道原來弱水院真的這麼大!”秦蔚雅笑笑,這彭大娘真是沉不住氣,“唉,早知道彭大娘這麼清楚,隻要問您便是了,何必多跑一趟?但不知彭大娘是否去過?不然怎麼會這麼清楚?”
彭大娘在府中也算是頗有地位的,一心想讓自己的女兒和外甥女嫁入單家,才有機會名正言順的享受榮華富貴。所以對於女兒和單若海的事,她是知道而且默許的。哪知道半路殺出一個秦蔚雅,令她的計劃受阻,所以一直就對秦蔚雅心懷恨意。現在秦蔚雅居然問她是不是去過弱水院,正是說者無心,聽著有意,認為秦蔚雅有所指,當下氣得漲紅了臉。
彭大娘剛要發作,卻被大夫人攔住了,“彭大娘品性正直,怎麼會去過弱水院呢?真正有教養的大家閨秀,即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能知曉外界的事。哪能都像蔚雅你這般凡事都要親眼見過才叫見世麵?需知便是用儘一生的時間,也無法看遍世間的萬事萬物!更何況,尚未出閣的女子到煙花之地去,實在有違禮教。”
“啪——”隻聽一聲脆響,花淺芳挨了一巴掌,二姨娘罵道:“你真是不知羞恥!妓院是婊子待的地方,你也敢去?你不要臉麵,你娘我還要!彆人做什麼,你也做什麼?你大姨和我平日對你的教導都拋到腦後了!大家小姐怎麼能做這種事?”
任誰都聽得出來,二姨媽便麵上是罵女兒,實際上是暗指秦蔚雅。花淺芳一句話都不答,在弱水院受的驚嚇還未撫平,現在卻還遭娘當眾訓斥,眼淚頓時如斷線的珠子往下掉。
秦蔚雅立即護在花淺芳前麵,“二姨娘,是我帶芳兒去的,您要打就打我吧!”
“你以為我不敢嗎?要不是你,我們芳兒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我今天要打的就是你!”二姨娘心中氣憤,眼見平日乖巧的女兒在秦蔚雅來後就越來越不聽話,將責任都歸在秦蔚雅身上,伸手便要打!
卻又一隻手迅速的抓住了二姨娘的手腕,“二姨娘,今天我和敬峰去弱水院聽曲,她們一到就被我撞見了,我就把她們帶在一起,隻是聽了聽小曲,也沒有閒雜人等看見,您就不要生氣了。”單若海臉上掛著笑容,眼中卻是不可抗拒的威嚴。
“若海,不得對長輩無禮!”單懷烈訓斥一聲,“還不快放開二姨娘!”
單若海見二姨娘已沒了要打人的架勢,才放開手,“姨娘見諒。”
“是啊,既然有若海陪著,也沒出什麼大事,秀竹姐你就消消氣,不要跟孩子們計較了!”三伯母柔聲勸解道。
“二妹,你可真要學學三弟妹的好修養。你看若水這麼小年紀被帶到那種地方,她都不以為意,倒教人覺得你不識大體了!”大伯母的話,怎麼聽都是諷刺意味重些。
“大姐您過譽了,我也是覺得有若淵和若流跟著,自家人一起出去走走沒什麼不好的。年輕人都喜歡熱鬨,不然也不會那麼巧,一去就碰上若海了。”三伯母說話依舊是輕聲細語的,話裡的意思卻不那麼和善。
“我們若淵和若流難得回家一趟,都想著帶妹妹們出去散散心,做法雖然欠穩妥,心意總是好的。這點就不如若海,生怕妹妹們有個閃失,所以從來不帶她們出去。”二伯母也不甘示弱,她的兩個兒子可比那個花花公子強多了。
“住口,你還敢說?歸根到底,都是若淵的錯!就請爹責罰,以儆效尤。”二伯父竟然主動請成國公懲罰自己的兒子。
“好了,既然沒事,就彆說什麼罰不罰的了!大家折騰了這一夜,都趕緊回去休息吧!”成國公眼見又是一場唇槍舌劍,揮手示意眾人散去,“蔚雅,弱水院畢竟是煙花之地,你們見識過一次就罷了,今後不要再去了!”
“是,不會有下次了!”秦蔚雅微微屈膝,“讓眾位長輩擔心,是蔚雅欠考慮!”
此時已到了醜時,眾人也真的都疲乏了,待成國公離開後,紛紛各回各處。
單若海要送秦蔚雅回東廂,她沒有推辭。一路無話,直到臨分彆前,秦蔚雅才回身對單若海甜甜一笑,“今天謝謝你了!”
“哦,從你嘴裡聽到這兩個字,還真是不容易!”單若海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笑容。
不知為何,自聽說了昨晚在涼亭中碰到的並不是他,秦蔚雅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感覺,似乎是鬆了口氣,或許還有些喜悅。此刻她心中,沒有了先前的怨氣,卻有個念頭閃現在腦中。
“單若海,你說過要我正視自己的心意對嗎?”望著單若海的雙目,她下定了決心。
“是。”單若海不知她為何突然這樣說。
“接下來的日子,我會正視自己的心意!但是,我還希望你能遵守你自己的諾言!”
“什麼諾言?”
秦蔚雅笑得更深,“你說過如果我介意,你會斷絕和其他女人的一切來往!我希望你能做到!”
單若海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說,愣了一瞬,旋即嗬嗬笑開,“雅兒,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向我表明心跡?”
“你的回答呢?”秦蔚雅不知為何,對於這個答案有些緊張。
“我一定會做到!”單若海正色道。
秦蔚雅得到滿意的答案,微微舒了口氣,被單若海看在眼裡,不由笑道:“那雅兒你是準備要接受我了嗎?”
“我還不知道,不過九成的可能應該是!”秦蔚雅調皮地笑了笑,“你有希望繼承家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