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蔚雅微笑道:“梁管事看人果然有一套,那三個人來頭都不小呢!”
“雅兒你不是更厲害?梁總管可說了,這三個人都是你安排進來的!”單若海換水洗淨手上的絹灰,又替秦蔚雅盛了一碗酸梅湯。
秦蔚雅搖頭道:“我總共安排了九個人進內務房,對這九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懷疑!而梁管事能將目標準確地鎖定在這三個人身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單若海將酸梅湯捧到她的嘴邊,喂她喝了一口。
秦蔚雅咽下一口湯,笑道:“咱們府上請人回來就是為了要用。誠心的要用,不誠心的也要用,沒安好心的——更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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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這一切都太過順利,根本不合常理!
不錯,因為家中沒有兄弟,父親一直將她們姐妹當兒子一樣栽培。自己從懂事起就跟著父親到商鋪幫忙,最早認識的兩個字就是“賬簿”,會記賬查賬是理所當然的,而且這些日子她也是有意要表現這一點。
可是,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應該明白,任命管賬的人,忠心比精明更重要。拋開那些無良奸商不說,再正直的商家,也一定會在自家的賬目上動過手腳。畢竟要爭取客商的信任,應對競爭對手絞儘腦汁地栽贓陷害,還要應付官府雞蛋裡挑骨頭想儘辦法撈油水,在賬目上做些文章,可以省去不少麻煩。然而這種心照不宣的事,一旦被官府查出來,又或是被外人拿住把柄,輕則破財擋災,重則性命不保,後果不堪設想,實在馬虎不得。因此負責管理賬目的人,就算不是自己人,也是久經考驗、知根知底的人。
單家也許不擔心官府的刁難,但樹大招風,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總還是要明白的。那麼,讓她這個才來不到半個月,又“來曆不明”的人去管理賬目,顯然是不合理的。
究竟是單家的人太不警惕,還是他們有心要試探自己呢?如果是前者,那單家的榮華富貴隻怕在這一輩就到頭了;但若是後者,自己究竟是在哪裡露出了馬腳,惹人懷疑呢?
“袁姑娘——”一聲呼喚拽回了她的思緒,晃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一幢三層的樓前。
袁子盈暗暗警告自己,從現在起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決不能再像這樣心不在焉的,泄露了自己的心思也不自知。她掛上標準而客套的笑容,應道:“是,梁管事,您請講!”
梁管事麵無表情地領她進入樓中,用沒有一絲起伏的聲調講道:“府內所有花銷和府外各處產業的收支盈餘賬目記錄,都收在這裡,每月還會有新的賬冊送來。新的賬冊經過審查確認無誤後,會先按照地域和行業區分,再封裝起來。平日的事務比較輕鬆,隻是月末會比較忙。你就先跟著霍掌事,熟悉一下環境吧!”
兩人一進樓,原本坐在書桌前地七八個人就立即起身相迎。提到“霍掌事”時,一位三旬左右的婦人上前一小步,微微點頭示意。
梁管事的聲音仍舊如鐵塊撞上石板一般生硬,轉頭囑咐婦人道:“霍掌事,這位袁子盈姑娘是長孫少夫人安排過來的,交給你了,多關照一下!”
“是。”婦人答應著,拋給袁子盈一抹和善的笑容。但不知為何,袁子盈總覺得這和善的笑容後,似乎隱藏著另一種情緒,令她感到不安。
梁管事交代了幾句,就自行離開,留下袁子盈,麵對著一屋子的關注的目光。
目送梁管事離開,婦人拉住袁子盈,熱絡道:“我們賬房一直以來都人手不足,跟梁管事申請了多少次,希望能多派些人來幫忙,卻總是因為沒有合適的人選而不了了之。這次也不知是交了什麼好運,一下子派給我三個人,真是太好了!”
三個人?也就是說新來的不隻是自己了?
“玉娟,你可彆忘了上次小張是為什麼落跑的!”一名六旬左右的老人撫須笑道,“不要再把事情一股腦的都堆給這幾個孩子做,小心以後沒人敢來跟你做事。”
“鄒叔,這些年來被您嚇跑的人少說也有十來個,您就彆五十步笑百步了!”婦人指著鄒叔,笑道,“子盈,這位是鄒叔,咱們賬房資曆最久的前輩,在這裡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雖然有些為老不尊,不過既然歲數擺在那兒,大夥兒還是要尊重些的!”
不等鄒叔反唇相譏,袁子盈就含笑接道:“鄒叔,我來這裡的日子尚淺,日後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您不吝指正。”
“好,好,這才是好孩子!”鄒叔撫須笑笑,也沒再跟婦人計較。
婦人又指著旁邊兩名青年男子道:“這是遠侯,這是鴻文,隻比你早到一會兒。你們三個都是今天來這兒,也算是有緣了,要互相幫助,共同努力啊!”
袁子盈向兩人點頭致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稱呼。這位霍掌事對什麼人似乎都是自來熟,卻未介紹人家的姓氏,對於初次見麵的人,尤其還是異性男子,袁子盈實在無法開口直呼其名。
兩名男子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其中一個始終掛著笑臉的先道:“袁姑娘,你好,在下柯鴻文,今已虛度二十五個春秋……”
“鴻文,我們這裡是賬房,不是書房,說話不要那麼文縐縐的!”霍玉娟擺擺手,一臉嫌棄道,“帳房裡隻應該有銅臭味,千萬彆把書房的酸臭味給我帶進來!”
“是,謹遵娟姐教誨,我重來一遍!袁姑娘,我今年二十五,應該比你年長一些,不嫌棄的話,叫聲柯大哥就行了!”柯鴻文隨即改口,學著霍玉娟的語氣道。
幾句話將屋內的人都逗樂了,袁子盈也掩口而笑,隻有另一名男子不以為意地冷笑兩聲。
“嗯,這還差不多!”霍玉娟讚許地點點頭,轉向另一名男子道,“你呢?”
“敝姓姫,二十六。”姫遠侯低沉的嗓音令原本歡快的氣氛頓時消沉下來。
霍玉娟無奈地搖搖頭,轉即道:“好了!招呼都打完了,都給我專心乾活!你們三個不要以為今天才來就沒有事做!都跟我過來!”
三人緊隨她繞到偏廳,隻見裡麵除了兩張大書桌以外,擺滿了一排排的書架,而書架上,是一堆堆的書冊。看那封裝的樣式,袁子盈推測應當是賬冊。
霍玉娟指著幾個書架道:“這幾個架子上放的是三月份全國各處布坊的收支賬目,在剛送進來的時候審核過一遍。根據咱們賬房的規矩,三個月以上的賬目都要重新審查一遍,然後放到二樓上去。你們三個就負責把這裡的賬重新審查一遍,有問題的地方彙總起來報給我。你們可要仔細些,一年以上的賬目會再審查一次,要是到時發現有什麼遺漏,可是要受罰的!”
“那要是我們現在查出之前的賬目有錯,是不是應該有獎賞呢?”柯鴻文嗬嗬笑著,極其自然地搭上姫遠侯的肩膀,絲毫不理會對方已經擰成麻花的眉頭。
霍玉娟微微一笑,若無其事道:“當然,有賞有罰,製度才可推行。彆處我不知道,可在咱們賬房裡,挑出彆人的錯越多,自己犯的錯越少,拿到的月俸就越高。而且,不隻可以挑賬的錯,還可以挑人的錯。”
“娟姐,你就彆開玩笑了!”柯鴻文嬉笑著,一臉不相信。
“是不是開玩笑,咱們走著瞧!”霍玉娟也不多做解釋,轉身回去正廳。而三人各懷心事,低頭不語,都未留意她的臉上,那抹頗有深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