涴京雙七夜,最熱鬨的莫過於江北沿岸抑燈區內。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在夜空中,伴著宮樂回響,如夢似幻。
美中不足的是,螢光畢竟不足以充作照明之用,隨意走動的話,難免有所碰撞。
所以大部分人會提早進入抑燈區,挑選最佳的觀賞位置。富貴人家一般都在臨街的酒樓中訂下位置,可以一邊賞景,一邊品嘗瓜果糕點。隻是這樣的酒樓在雙七日必定爆滿,因而普通人家更多的是帶上毯子或凳子,一早在街道上選好位置,如果位置選得好,會更多一番身臨其境的愜意。
到了戌時還沒有進入抑燈區的人們,也大都是在趕往抑燈區的路上,鮮少多做停留。但今日,在距抑燈區不遠的街道上,卻聚集了不少看熱鬨的人。
“怎麼看都是那個獨耳的家夥在說謊,照我說直接把他送到監城府就完了。”圍觀的婦人甲壓低聲音,與身旁的同伴竊竊私語。
“我看也是!可甘王爺說有疑點,硬要帶回去審訊,誰敢攔著啊?”婦人乙悄聲應道。
“我有個遠房侄子在王城侍衛隊裡當差,聽說甘王府和成國公府向來不和,私自械鬥了好幾次呢!”婦人丙也不甘寂寞,宣揚著自己聽到的“可靠消息”。
“難怪甘王爺連這種小事都親自過問,原來是成心要尋成國公府的晦氣。”婦人甲恍然大悟。
婦人丙略帶得色道:“所以說……”
“噓、噓、噓——”婦人乙擺擺手示意她噤聲,三人的注意力瞬間回到對峙的兩方人身上。
甘王府的一邊有人嘶吼一聲,爆出一個震驚的消息,引得人群一片嘩然。
“天啊,她說什麼?”婦人甲驚得目瞪口呆。
“她說那個姑娘是灤州的通緝犯!”婦人乙也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麼可能?那麼標致的姑娘,會是通緝犯?”婦人丙滿麵疑惑,“要說那個講話的肥婆是通緝犯,我倒相信……”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嘛!”
圍觀的人群沸沸揚揚議論些什麼,當事人是聽不到的,也沒心情去聽。
此刻的霍管事,依舊還是一張笑臉,但心中卻在不斷叫苦。他十歲進單府,便隨侍在成國公身邊,這麼多年下來,自問世麵見得不算少,大大小小的場麵也經曆過不少,棘手的事更是從來都沒間斷過。但隨著成國公漸漸不再過問朝中的事務,府上近些年難得清淨了不少。原以為自己也能享幾年清福,可惜好景不長,自從長孫少奶奶進門以後,麻煩事也跟著回來了。
正如今日的事,照理說田常豐隻是自己下屬商隊的侍衛,妹妹丟了雖然要找,但也不必如此興師動眾。可自己下午一接到女兒從江南發回的消息,便立即和齊掌櫃調派人手,在江北展開搜索。為什麼?還不是因為田家人在府中的地位比較特殊。田家的兩個孩子被成國公收為入室弟子,身份已然不同。何況長孫少奶奶囑咐要特彆照顧的人,怎麼能等閒視之?
可是,事情隻要是扯到甘王府,總是特彆難解決。好不容易跟董管事達成協議,可以將田永寶帶回去,但這小丫頭死活要把拐人的小男孩也帶走。這可好,跟董管事爭人一耽擱,倒把甘王等來了。不但誰都走不了,還牽出了更麻煩的事——
“就是她!和畫像上一模一樣,不會錯的!”一名胖婦人走近袁子盈,揮動著手中展開的通緝令,向四周的人展示。
“拿來給本王看看!”甘王一開口,胖婦人急忙將通緝令呈上。甘王仔細比對著畫像和袁子盈,好一會兒,才冷笑道:“霍管事,你也來看看吧!”
霍管事答應著上前,接過通緝令,赫然是袁子盈的畫像,令文曰:案犯袁子盈,女,年十九,灤州城籍。袁氏一門罪犯欺君,滿門抄斬,僅餘案犯在逃。無論生死,協助捕獲者,賞銀叁佰兩,提供有利線索者,酌情予賞。灤州監州司,涴平二十三年五月。
田常豐難以置信地湊眼觀瞧通緝令,震驚得呆立當場。他原本以為當日追殺袁子盈的三名大漢是信口胡言,卻沒料到她真的是通緝要犯。如此一來,他豈不是讓成國公府背上了窩藏逃犯的罪名?
欺君之罪,罪犯滔天,成國公府為求自保,極有可能要與袁子盈劃清界限。即便他想幫她,也是有心無力。那,她又該怎麼辦?她為何會成為逃犯他不知道,但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就算明知她對自家身世有所隱瞞,他還是堅信她是個善良正直得的好姑娘。就在剛才,她還舍身救下自己的小妹,單這份恩情他便無以為報。若她真的難逃一死……
思及此,田常豐不由望向袁子盈,卻與她飽含愧疚與慌亂的目光不期而遇。隻是刹那的交彙,已勝過千言萬語,但憑心領神會,便知伊人所思所想。田常豐微微頷首,揚起撫慰的笑容,移轉了視線。袁子盈則輕舒了口氣,心中頓感無比平靜與釋然。
而此刻所有人與甘王一樣,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霍管事身上,絲毫未察那兩個人的心神相交。
“不知這名案犯和成國公府是什麼關係?” 甘王盯著霍管事的臉,似是希望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一絲慌亂。可霍管事自始至終掛著笑容,仿佛看到的不過是普通的丹青字畫。
為防霍管事撇清關係,董管事搶道:“這名女子方才奮不顧身地救下貴府的表小姐,還跟貴府的仆從言談親密,若說跟府上一點關係都沒有,隻怕難以令人信服。”
“王爺,這通緝令有些奇怪。”霍管事未回應兩人的質疑,反是頗為不解地搖搖頭。
“哦,有何奇怪?”甘王輕蔑一笑,耐著性子相詢。通緝令上寫得明明白白,還有灤州監州司的印鑒,就算霍管事再能言善辯,今天這關他也定過不去。
霍管事將通緝令向甘王展開,讓四周的人也得以看到,邊指點邊解釋道:“此通緝令是五月發布的,至今已有近兩個月。在下職責所在,對此類消息甚為關注,卻從未在京中各告示板上見過,不知這份通緝令是從何處得來的?”
甘王聽罷,向侍立在一旁的男子使了個眼色,男子忙應道:“這是本官從湐州帶來的。”
霍管事揖道:“敢問閣下是?”
那名男子微微挺起胸膛,道:“本官是湐州監州司的司長鄭衍夏。”
“失禮,失禮。”霍管事寒暄兩句,繼續道,“不知鄭大人是何時收到此份通緝令的?照理各州收到丙級以上文件,都應即刻報入京中,為何京中並未收到?”
“通緝令懸賞金額在五百兩以下的,均為丁級文件,無須上報京中。”鄭衍夏不禁打量了霍管事幾眼,暗自留神。
霍管事搖頭道:“令文言明袁氏一門罪犯欺君,乃是甲級重罪,論罪當誅。凡涉甲級重罪,事無巨細均要上報承王殿,又怎能單以懸賞金額作準。”
鄭衍夏正不知如何作答,隻聽甘王不耐煩道:“地方是否依照正確的律法執政,自有相關官員審查,霍管事如此顧左右而言他,是何居心?”
“王爺,在下這話是有道理的!”霍管事揚聲道,“《刑典》明令:死犯、禁犯及案犯懸賞過伍佰銀者,通緝令出,一日遍城,三日遍州,十日遍省,三十日遍國。欺君之罪,滿門抄斬,此等案犯的通緝令竟在近兩月中未報至京中,王城中亦無人識得案犯。若案犯潛入王城中的王公府邸,伺機行刺王駕,豈非大禍?此等罪責,不能怪毫不知情的王城守衛,亦難怪不知所以的王公之家,怪隻怪地方官府未及時上報,才讓案犯有可趁之機!王爺以為在下之言是否有過?”
“霍管事之言雖不無道理,但是否有過,還要將案犯審訊過後才能判定。而今這名女子畢竟跟貴府有些關係,為求避嫌,還是不要插手為妙!”甘王轉頭吩咐道,“鄭司長,你將案犯押往監城府收監,等候審訊處決!”
“是!”鄭司長答應著,命令兩旁侍衛道,“來人,把案犯袁子盈押往監城府!”
田常豐雙拳緊握,目光緊緊鎖住靠近袁子盈的侍衛們,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