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匆匆數十載,隻要不是羽化升天或是破空而去的,總逃不過生、老、病、死幾個字。大千世界,繁花似錦,眾生汲汲營營,隻為眷戀紅塵而不肯去。於是醫者一職自誕生之日起,便有了得天獨厚的優勢,試問誰不希望多活幾年?
醫藥總是不分家的,能生長珍奇藥草的地方,聚集的名醫自然會多一些。涴國境內自古便是物產豐饒之地,流傳下來的研醫製藥技術也非他國所能及。涴北沱州莫氏一族世代製藥,主張“藥生而克恙,無恙則無藥”,不乏善於對症下藥的名醫。
二十年前,莫家“萬”字輩更是出了一位醫藥奇才,名叫莫萬春。莫萬春十七歲便通過自身實驗將祖傳的《莫藥七章》增編為《莫藥九章》,十九歲為治愈涴東瘟疫立下首功,獲涴王親筆題匾額“藥到病除”,並迎娶成國公四女,傳為一段佳話。可惜天妒英才,莫萬春在二十六歲時舊疾複發,三個月後便撒手人寰。
莫萬春身故後,其修訂、編撰的四部醫術也隨之公諸於世,《莫藥十篇》、《藥石綜論》和《食膳正要》由莫氏作為傳家之典籍收存,獨《為藥》一書不知下落。據傳《為藥》講的是以毒入藥,其中立論極為驚世駭俗,有些藥方甚至可以殺人於無形,連世代製藥的莫氏都難以接受,故有人猜測是莫氏刻意銷毀,以免落人口實。
實則是莫萬春怕《為藥》被彆有用心之人所獲,故而在臨終前,當著宗室族長之麵將其焚毀,以求保全莫氏名聲。但莫氏族人不知道的是,被焚毀的隻是假的醫書,真正的《為藥》被莫萬春遺孤收藏,以慰對先人的思懷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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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毒本同源。藥有溫,中,烈之分,毒有微,中,劇之分。烈藥者,多伏毒性。毒者,對症而用,或可勝於藥。藥毒之用,分於症,區於時,彆於劑,決於心。是故,心存疑則藥無效,心誌定則毒無攻……①
心誌定則毒無攻。
此刻她心中一片清澄,可視線仍是越來越模糊,耳邊全然寂靜,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了。狠狠地咬著下唇,她試圖用痛楚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卻連牙齒都快用不上力氣了……
烏青嬋,中毒,青色粉末。一刻,滲入膚,麻四肢。三刻,溶於血,滯五官。六刻,血氣湧,傷五臟。逾一時,藥石罔效,罕有生還……②
“彆睡!”一聲低吼傳入耳中,小腿上隨即傳來一陣刺痛,令莫欣靈恢複了些許神智。
“隻有你自己能找到解藥,要是現在睡著,就死定了!”嗬斥聲略顯嚴厲,其間仿佛夾雜著些怒氣,姫遠候的雙臂緊了緊,將她下滑的身子向背上提了提。
“我……沒睡。”倔強地咬牙回答,她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沉默。但此刻她不能說太多,也無法想太多,勞心費力隻會加速毒性擴散。
林影漸疏,王城在望。涴京王城的城牆寬六丈、高九丈,壁上光滑且楔有暗刺,想要翻牆而過已非常人所能,何況城牆上還有巡邏兵。但這些阻礙對姫遠侯來說,仿佛都是不存在的。經過一夜的奔波,他進城就像出城時一樣輕鬆,速度不降反升。
“怎麼這麼慢?”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有聲音傳來,莫欣靈強打精神循聲望去,隻見謝非昔扛著昏睡的莫欣巧閃出,原來已到了成國公府的院牆外。眼見欣巧安然無恙,莫欣靈暗暗鬆了口氣。
“她中毒了,需要進去找解藥。”姫遠侯的聲音有些嘶啞,卻不容質疑。
“欸,之前說好的,我可不進去!”謝非昔拚命擺手,顯然十分抗拒。
“那你在這裡等。”話音未落,姫遠候已呈躍起之勢。
一隻泛著駭人青紫色的手猛然抓住姫遠侯的襟口,那隻手不停地顫抖,根本起不到任何實質的威懾作用,卻止住了他的行動——“帶上欣巧,一起走……”
姫遠侯停下了,一動不動。莫欣靈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有什麼打算,但事關欣巧的安危,她絕不退讓。
謝非昔也看不到姫遠侯的表情,卻看出了莫欣靈眼中的決絕,再看看那隻已經泛起青紫色的手,歎道:“自身都難保了,還擔心彆人。唉,算我怕了你們,快走吧!”話音未落,竟已躍入成國公府的院牆。
穿過花園就是成國公府的西苑,隻要悄悄把人送回去,剩下的就是阿遠的事情了!謝非昔邊想著,腳下輕輕一點,又飛出了幾丈的距離。眼看就要進入西苑了,他忽然心中一動,倏然停了下來。
西苑裡麵沒有任何動靜,微弱的火光應是來自廊燈,這是王宮貴胄府裡該有的狀態。可謝非昔還是察覺了異常,依據就是空氣中飄出的陣陣汗臭味。
他向姫遠侯打了幾個手勢,似有詢問的意思。姫遠侯隻回了兩個簡單的動作,卻令謝非昔瞬間變了臉色。然而,姫遠侯絲毫不理會他的反映,一手托住莫欣靈,一手接過他肩上的莫欣巧,頭也不回地掠向北邊。
謝非昔滿眼怨色地望著姫遠侯遠去的背影,心裡不知歎了多少口氣。聞老鬼就夠陰險了,騙他來涴京時,壓根沒提到成國公府。姫遠侯更是鐵石心腸,全然不顧及他的立場,硬推他去做擋箭牌,真是欲哭無淚。
怨歸怨,該做的還是得做。謝非昔氣運丹田,收斂了渾身上下的毛孔,隨即躡足攀上最近的大樹頂上,沒有發出一絲動靜。常人在夜間的視力總會受限,而他因為自幼晝伏夜出,反而是夜裡的視力更佳,加上他過人的嗅覺和聽覺,對院內的形式頓時了如指掌。
目標瞬間鎖定在假山後麵的人身上,謝非昔弓起身子,雙足同時一蹬,刹那間已射至那人身邊。直到距離縮近至不足一丈遠時,那人才有所察覺,隻見他一個箭步躍上假山,順勢回旋一腳,若謝非昔下墜之勢不減,肩膀定會吃上這一腳。謝非昔見狀,右手從容地打橫拍出,明明是打在空氣裡,卻聽到“碰”的一聲悶響,隨即整個身子向左斜衝出去,右腳迎上那人的一踢。
就在兩腿交鋒的刹那,那人的拳風竟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攻來,直取謝非昔的腋下。而謝非昔卻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左肩一側,右手立即抓向攻來的拳頭,同時回旋之勢不減,左肘朝著那人的後頸磕去,頓時從對麵變成了對背。男子也不慌亂,空中一個翻身,兩腳先後踹向謝非昔的腰間。
在空中停頓隻是眨眼的功夫,卻覺得二人已是生死之戰。隻聽“啪”的一聲,兩道身影驟然分開,相隔一丈遠各自站定。
院中忽然亮如白晝,從各個角落現身的侍衛們人手一隻火把,顯然是有備而來。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那人在看清謝非昔後,不禁莞爾。而謝非昔隻好硬著頭皮擺出笑臉,熱絡地朝著那人道:“呦,阿海,好久不見啦!”
此話一出,原本要圍攏的侍衛都愣住了,聽這口氣兩人該是十分相熟的,可方才那場險象環生的較量又算什麼?仔細打量兩人,謝非昔的小腿上多了個鞋印,而那人的周身卻似並無大礙。
“幾年不見,你的功夫還真是精進了不少!”麵對眾人好奇地打探目光,那人無奈搖搖頭,拉開外服,隻見襯衣的胸前赫然已被劃開一道口子。
謝非昔嗬嗬笑道:“是單大公子的日子過得太安逸了,我們這些成日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人,可不敢像你這般懈怠。”
被喚作阿海的單大公子,不是單若海還會有誰?
“看樣子是舊友來訪啊?”
清亮的女聲從閣樓上傳來,謝非昔聞之精神一震,雖未聽過這聲音,但從說話的語氣和他掌握的消息推斷,女子的身份倒也不難猜。“嫂夫人見諒,小弟貿然拜訪,也沒能提前打個招呼,失禮失禮。”
“廢話少說,你小子怎麼會在這兒?”單若海嗤道。
“此事真是說來話長……就算長話短說,也要浪費不少時間,不如直接進入重點,哈!”謝非昔打著哈哈,上前兩步,拍著單若海的肩膀道,“彆說小弟不夠意思,自從聽說了阿海你大婚的消息,我就一直琢磨該送什麼樣的大禮。今天恰好讓我尋到了一份厚禮,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