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鐵公雞也有拔毛的一天?”單若海訕道,“彆賣關子,你怎麼肯做虧本的買賣!給我的東西拿來,想要什麼就直說。”
“彆這麼說嘛,顯得大家都生分了!我可是聽說你急需袁家被陷害的證據,所以一到手就送過來了,真是發自肺腑地想幫你啊!” 謝非昔從懷中掏出一卷錦帛,腆著臉繼續道,“不過阿海你向來不肯欠人情的,所以為了讓你能夠心安理得,就把你們從袁姑娘那兒偷換的賬冊給我作交換吧。”
看著謝非昔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單若海不禁啞然失笑。
“閣下憑什麼判定賬冊在我們手上?”閣樓上的女子再次發話,似對此言論不以為然。
“成國公府守衛森嚴……”突然有聲音從回廊傳來,頓時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隻見一個身著夜行衣的男子從容地踱到院中,對一眾侍衛的警惕之色視若無睹,揚聲道:“今夜卻似對西苑發生的事無動於衷,在下雖然心存疑慮,卻因身在其中不曾多想。袁姑娘的公審事關重大,想來單公子和夫人若不是有真賬冊在手,又怎會氣定神閒得等人將證據送上門?”
“我更想知道……”伴著意味深長的女聲,西側的房門“吱啦”一聲打開了,秦蔚雅緩步移向眾人,目光環視一周,最終落在姫遠侯的身上,“姫先生不在自己房中休息,來西苑做什麼?”
姫遠候微微頷首,算是見禮,淡然道:“再過一個時辰,袁姑娘就要被公審了,與微不足道的在下相比,單夫人當知孰輕孰重。”
眼見秦蔚雅笑裡藏刀,謝非昔忙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咱們都不是很有空,趕緊把東西換了,各忙各的好不好?”謝非昔晃著手中的錦帛,向秦蔚雅移近了幾步。
秦蔚雅轉即露出一副無知少女的表情,訝道:“兩位私闖成國公府,不會是想就這麼離開吧?”
姫遠候道:“成國公府中發生的事,沒什麼能瞞過單公子和夫人。既然兩位並未阻止,便是默許,私闖之名又從何說起?”
“姫先生這話好奇怪,我不明白!”秦蔚雅再往前幾步,握住了單若海伸來扶她的手。
“單夫人早就對袁姑娘、柯洪文和在下的身份起疑,卻還將我們安排到一起做事,目的既是要我們互相牽製,又是要給我們創造行動的機會。袁姑娘私造假賬,柯洪文出賣袁姑娘並盜取賬冊出逃,成國公府與甘王府對簿公堂,以及我夜闖甘王彆院,這些不都是單夫人一手促成的嗎?”姫遠侯的聲音越來越高,發出仿佛他才是受害者般的指控。
“既然姫先生這麼清楚,就該明白你們什麼都帶不走。”秦蔚雅也不否認,若有似無的威脅,令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砰——”
一扇房門突然被甩開,聲音不算太大,卻令所有人原本緊繃的神經更加緊張,下意識地側目,望向門前那一道纖細的身影。
“欣靈?”望著莫欣靈蒼白的臉色,秦蔚雅的聲音隱隱透出不安。
莫欣靈仍舊全身乏力,倚著門框才勉強站住,顫抖的聲音中透出隱隱的悲愴,“所以,欣巧今晚被帶走,表嫂是知道的?”
秦蔚雅忙道:“欣巧身邊一直安排有護衛,我是不會讓她有危險的。”
“是啊,我忘了表嫂總是算無遺策的。”莫欣靈話中的諷刺,任誰都聽得出來,“既是如此,我隻想問,欣巧此刻正躺在房中,護衛又在哪裡?”
秦蔚雅本想說什麼,可望著莫欣靈,她竟一時語塞,靜靜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莫欣靈忽然覺得心中好沉,沉得像壓了一塊千鈞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腦中閃過這一夜的經曆,她忽然覺得很想笑,很想放聲大笑——“哈哈哈……”
寂靜的夜空被這淒厲的笑聲劃破,一向謹言慎行的表小姐,竟會如此失態,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全都像被釘在原地一樣,呆呆地望著她。
笑聲陡然變成了咳嗽聲,莫欣靈渾身一顫,隻覺得喉嚨一甜,噴出一口血來,身體也無力地滑落,跌坐在地上。她用顫抖的手從懷中掏出賬冊,用儘全身力氣拚命擲向秦蔚雅。本想上前扶她起身的秦蔚雅周身一顫,被那本皺起的賬冊,牢牢地定住腳步。
莫欣靈急促地喘著粗氣,滿眼嘲諷地望向秦蔚雅,笑道:“我真是蠢!蠢得以為欣巧真能犯什麼大錯,更蠢到以為我能替她彌補!哈哈哈……活該被耍的團團轉,真是活該!”
“你剛服下解藥,現在動怒,毒氣會複發!”姫遠侯的語氣依舊深沉,望向莫欣靈的目光中,滿是不舍。
“你也早就知道賬冊是假的,對吧?”莫欣靈冷笑一聲,隻覺得胸口更悶了,“所以,看著我自以為是地用假賬冊威脅你,不惜以身中毒換回假賬冊,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是啦,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哈哈哈……”
“我從未覺得你可笑!”姫遠侯的言辭懇切,目光更是無比堅定。
可莫欣靈看不到,也聽不到。她隻是笑,不停地笑,放肆地笑。
望著像發了瘋般狂笑的莫欣靈,單若海也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記憶裡,這個妹妹是最為聰慧理智的,自幼有著超乎同齡人的沉穩,從不讓人擔心,從不讓人費心,甚至從不曾在人前落淚。再看眼前的她,雖然在笑,可笑聲卻比哭聲更令人揪心。
思及此,單若海忽然覺得心中一酸,不忍道:“欣靈,我們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不要受外人挑撥。”
血氣如川,毒如行舟,藥如築壩。故以藥克毒,當穩血氣為先。血氣平則壩固舟停,血氣湧則壩潰舟衝。③
笑聲戛然而止,整個院子恢複了死一般的沉寂,莫欣靈轉頭麵向單若海,目光像是在看著他,又像是已經穿過了他,以微不可聞的聲音重複道:“一家人?”
單若海忙不迭地點頭。
莫欣靈搖了搖頭,隻覺眼前蒙了一層紅霧,口鼻間也湧上一股腥味。下一刻,她看見所有人用驚悚的神情望著她,似乎還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感覺渾身的力氣仿佛一瞬間被抽走,連呼吸都似要被奪去一樣。
而她隻是盯著單若海,驕傲地抬起頭,不帶一絲溫度地,一字一頓地,道:“不敢,我姓莫!”
隨後,她的眼前隻剩下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