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船是不會翻的。
它會一直一直行駛在這條不知名的河上。
她有些無聊地捧著臉看著水麵,左手食指纏繞上了一縷臉頰邊的頭發。
“誒?你不冷嗎?”,船後方冒出一個俏皮的,並不屬於少女的聲音。
小琳一驚,扭過頭看過去,正好對上了小少年亮晶晶的雙眸,他剛從烏蓬下鑽出來,因為身子還未站穩,所以正單膝跪保持平衡。
偷看被抓包後心中升騰起的羞赧讓他半張臉都染上了層紅,忍不住偏過頭撓了撓後腦勺,支支吾吾解釋道:“我…我剛來就在那船前邊了,周圍沒什麼可看的,所以就…那,那個,我不是故意的…”,越說,表達的意思就越亂。
最後小少年也放棄了,歎了一口氣,抬頭重新鼓起勇氣道:“我叫秦山,那個,請問這是什麼地方啊…?”
連尾音都那麼有氣無力。
“噗”,可能是太久沒見到正常人類,她的笑點也降低了很多,看他這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竟也覺得十分好玩。
在笑了一聲後,她便彎著眼解答了:“你已經死了哦,雖然不知道你怎麼會直接到船上來,不過待會我帶你去對岸,你就可以轉世投胎了。”
“…”,秦山臉色難看起來,“姐姐,不管怎麼樣,你也用不著開這種玩笑吧。”
小琳看著他,在他臉上並沒有看到尋常人被咒後的忿忿不平,倒像是被嚇到了。
嗯?不怕死,但是怕鬼嗎?
她有些好奇了,於是就用右手按著地當借力點,往他那邊挪動著靠近了些,“你在害怕?”
身體的反應快過大腦,小少年跌坐在地,兩隻手撐著地迅速往後移。
見他這副樣子,小琳忍不住又掩住嘴笑了,“怕什麼啊,就算怕鬼,那你自己也是鬼,這該怎麼算呢?”
性子裡的幾分惡劣咕嚕嚕從心底冒出來,古時打扮的少女點著下巴,笑眼彎彎,連河上的陰冷似乎都被她的笑軟化了些。
小少年急促地喘了口氣,反應過來後又撅著嘴小聲辯解:“才不是呢,我根本不怕鬼。”
小琳眨眨眼,笑而不語。
“你…你,算了,反正你是絕對不會信我的對吧!”,他環手有些氣結,“你要送就送吧。”
她深知逗孩子逗狠了就不好了,於是沒有再繼續說些什麼,給他留了點思考現狀的時間。
她收回還垂在船沿邊的腿,而上麵竟然沒有殘留下哪怕一滴的河水。少女站起身,敲了下船棚,“那麼,船要走了哦?”
秦山像打定主意不說話了,聽了這話頭也隻是往後麵再偏了些。
他在害怕。
但不是全都是因為怕鬼。
她彎下腰整理了下裙擺,神色恢複了往常的淡然與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路還長著呢,不聊些什麼嗎?”
秦山這次直接轉過身去了。
“是想看河邊的景色?”,她在船尾拿著船槳,以勻速劃著,搖曳的花朵在迷霧中像極了睜著紅瞳的怪獸。
飄揚在半空的發帶乘風起舞,就算隻有一點點的風,也像被無名的手托住了似的,永不落下。
正麵黑,背麵白。
這就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誰也不知道死者轉世後那是否還是那個死者,也沒有人知道生者下一秒會迎來什麼變化。
他們的路完全不同,卻也互相關聯。
少年果真還是少年,沒過多久就待不住似的開口了,她視線下移,少年站在她身旁,仰著頭,眼裡還是稚童般的一派天真。
“姐姐你…已經在這裡待了很久了嗎?”
“嗯,算是吧。”,她道。
他看著自己的腳尖,躊躇了一會還是選擇開口:“姐姐,人死了,就必須去轉世嗎?”
“?”,長長的睫毛似蝴蝶般煽動,她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困惑,“你不想轉世嗎?”
“我不知道。”,他的手揪著褲子的布料,深深的皺褶投下淺淺的陰影,惶恐的眼神在其他地方轉來轉去,“我覺得,沒必要啊。反正世界上…那麼多人,少我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不多。”
“所以…”
“所以,你是自殺嗎?”,她眼中不再是少女模樣應有的清澈見底,反倒像大人一樣嚴肅起來,連帶著語氣都像是問罪了。
啊啊,在死亡的使者麵前這樣說果然是會觸怒對方要被罰了嗎!
他身體條件反射般縮起來,“不,不是!”。
“這這這,這不重要啦!”,過分的緊張使他說話都結巴起來了,他隻想讓這位看著就很特彆的大人快點忘掉他的不敬之語。
畢竟他隻是個沒什麼用的人類,就算問到了答案又怎麼樣呢?大人祂憑什麼讓自己得償所願。
但,死了還要回去那邊的念頭甫一生出,他就忍不住想逃跑,逃的越遠越好。
仙俠小說裡常說神魂俱滅最為慘烈,但他偏偏覺得再好不過了。
黑曜石般的瞳孔深處是擠成一團的自厭與悲哀,連憤怒都不知能對著誰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