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渠 遠方初生的朝陽金光破雲而出。……(1 / 2)

長亭宴 江南無書 3743 字 9個月前

江端時常做著一個夢。

夢裡烏雲沉沉,刀光劍影,有人急喚他,朝他伸出手去,可身畔人聲嘈雜,刀劍錚鳴。他不知道是何人在喚他,也不知身在何處,隻能茫然若失般站在原地。

耳畔烈火嘶鳴,萬千高樓崩塌,如煉獄般層層疊疊包裹著他,他卻仿佛一隻提線木偶,木然不動。

他依稀聽見浩渺天地間傳來幾聲人音,似乎是在喚他,他不知道那聲音所屬何人,更不知道他從何處來又要何處去。

他在烈火中孤立無援,想逃卻怎麼也逃不了,仿佛有無數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腳踝,一點一點把他拖進泅淵……

刹那間,江端猛然驚醒,一時瞳孔驟縮,如同一根緊繃到近乎斷掉的絲弦,衝破夢魘後仍驚魂未定,內衫早已被汗水浸濕,後知後覺背上觸感一片冰涼。

今早的雪小了很多,天還未大亮,晨光熹微,天邊泛起蟹青色,少許淡黃的雲預示著太陽即將冒出頭。

江端將手貼在額上,閉著眼歎了口氣,昨晚回來得有些許晚,經此一夢也睡不著了,索性起身下床燃起了燈。

今日是朔朝會,凡京司文武職九品以上官員皆須參與。距上朝時間還有一會,江端收拾好一切後便坐在了門前的台階上,看著這下了一夜的雪,枝容正好的梧桐樹被雪壓得輕微作響,庭院內一片銀裝素裹,寧靜安然。

他望著緩緩落在自己衣衫上的細雪,忽然想起,大楚是從來不會下雪的。

他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忽然望見對麵房間也燃起了燈,而不一會,一名青年打著哈欠從房中走出,抬眼便望見坐在台階上落了淺淺一身雪的江端,青年睡眼惺忪,隨後又打了個哈欠,道:“你大早上的不好好睡覺,起這麼早作甚啊?趕著去上朝被罵呢。”

近日兩黨關係緊張,宣和帝的脾氣也陰晴不定,說話稍有不慎便討來一頓嗬斥。

江端起身輕輕拍了拍身上的雪,道:“睡不著,起來醒神。”

宋哲卿伸了個懶腰,“哦”了一聲,便和江端一同去馬廄牽馬。

由於兩人入朝時日不多,闐安住房也貴,江端還照料著患有沉屙痼疾的叔父,兩人都隻得租住在離皇城較遠的永崇坊,兩人所居是前朝已故太學博士的私院椒溪院,庭院雖小卻林木蔥鬱,清幽淡雅。

而為了及時趕上朝會,兩人不得不很早便起來趕路,宋哲卿品階不高,隻需每月朔、望日參會,江端雖然品階高,卻是個閒散官,但既在其位,也須在常參走個過場。

宋哲卿是宣和二十三年的科舉探花,在門下右拾遺任上待了三年,每日勤勤懇懇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但畢竟還是年紀輕,與常年在朝堂裡摸爬滾打的那些老狐狸不一樣,說話做事莽撞直白了些,得罪了不少門下省的官員。

至於江端,因本就是亡國之臣,能受官已是旁人眼中的萬幸,可偏偏宣和帝封的還是高位諫官,但因為江端少有實權,無非就是為了借他之名安撫楚民,因此本該掀起一陣風浪的朝堂卻少有動靜。

“長琴,等咱回去,我好好給你看看昨天晚上我的驚世大作,”在望仙門外等候時,宋哲卿揣著手,不忘同江端談論自己昨天醉酒後寫下的詩作。

“昨晚又跑去喝酒了?”江端不答反問。

宋哲卿此人最喜浮白載筆,熏醉之際筆下生風,房間如狂風席卷一般,書案上遍布星星點點的墨跡,力透紙背的詩作四處散落,字跡十分狂野,頗有橫掃千軍的氣勢。

“訟真熱情招待,哪有不去的道理。”

宋哲卿口中的訟真乃是大理寺少卿韓忱,亦是兩人為數不多的朋友。

“彆忘了收拾房間”,江端微笑著提醒道,“要是黃夫人發現了,你等著露宿街頭吧。”

江端口中的黃夫人是前朝已故太學博士的孫女,椒溪院也是特地留給她的,但自從黃夫人出嫁後,這間小院便空了下來,因黃夫人祖父生前經常收留寒門學子,於是她也依葫蘆畫瓢將它租給遠道而來的文人學士。

宋哲卿“嘖”了一聲,道:“彆亂講話,我還等著你哪天升官發財了把椒溪院買下來呢。”

江端順勢道:“那你再等個二三十年吧。”

此時,承天門樓沉重的鼓聲響起,寓意著今日的朝會將始,望仙、建福門緩緩打開,遠方初生的朝日金光破雲而出,順著一點一點打開的門縫落在每個過路人的臉上。

監察禦史領文武百官入,眾人默不作聲地踏上白石板路,輕碎的腳步聲仿佛響在這個國度的命脈上。殿外,夾階、監門校尉開始唱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