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江端雖與太子為伍,但畢竟東宮之主難做,身邊人人自危,萬事須得十分謹慎,且不論江端亡國之徒的身份,單東宮就有千萬雙眼睛盯著,江端與太子的聯係甚少有人知曉。
傍晚時分,江端悄無聲息地在永崇坊的東南角掛了一盞燈籠。
剛入夜,寒風呼嘯著穿過小院,房間裡燈火搖曳,在雪白的窗紙上映出昏黃的光暈,孤燈書案上,江端正細看著一封密信,忽然房門被人敲響。
“進,”江端頭也未抬。
隨即,一名黑衣男子推門而入,裹著一陣瑟瑟冷風,吹得燭火不住搖晃。
“主子,何事吩咐?”
江端徐徐折好一旁早已寫好的信,交與眼前人,輕聲道:“林澈,交給濮州刺史孔一庭,他會知道怎麼做。”
那人應下後,便帶著書信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房門一開一合,風雪又在屋裡肆虐了一圈,暖爐裡的炭火劈裡啪啦地爆出幾顆火星子,江端攏了攏身上的大氅,目光落在方才未看完的密信上,一個名字陡然躍入他的眼簾——蕭靖平。
江端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桌上,忽然他一聲輕笑,“北衙的統軍居然關心起濮州的事來……”
江端本生得一副清冷麵容,五官秀美又多了幾分鋒利,不笑的時候尤為顯得不易近人,可笑起來時,那雙眸子又仿佛深淵一般,令人琢磨不透。
江端抬手將來信放至正在燃燒的蠟燭上,霎時火焰迅速蔓延,如火蛇般貪婪吞噬著信紙,筆跡一點一點隨之泯滅,最終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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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曄即將入京的消息傳入闐安時已是幾日後,而果不其然,唐帆在聽見元曄安然無恙後,立即向元夏表明忠心,而元夏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便不作過多追究,至於提醒的話,江端也早已傳達到了。
自從那日孫景山提議開渠後,朝堂內外對此事討論得沸沸揚揚,連國子監的學生也時常爭論得麵紅耳赤,隻是這提議事關重大,眾口難調,人們各執一詞,是非難定。
元曄回京這日,宣和帝早早就退了朝,而江端剛出宮門,便望見不遠處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抱著什麼東西一動不動地站著,發絲上落滿了細雪,臉色凍得依稀發青,當他望見江端時,原本有些呆板的他忽然眼睛一亮,拖著凍得有些僵硬的腿腳向江端走來。
少年向江端徐徐一拜,道:“常侍。”
“連嶽,”江端有些詫異,“你怎麼來了?”
溫儼鳴沒說話,而是取出懷中保護得完好無損的幾本書,低聲道:“是來向常侍還書的。”
“噢,”江端笑了笑,“隻是不巧,我還有公務在身,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你大可以交予宋拾遺,讓他替我收著。”
溫儼鳴愣了愣,有些木訥地點點頭,卻有些怏怏。
江端望著這少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遲遲不開口,便道:“你還想說什麼嗎?”
溫儼鳴猶豫地說道:“我來其實是想請教常侍一些問題……不知常侍何時得空?”
江端看著溫儼鳴赤誠的雙眼,沉思了片刻,道:“罷了,一時片刻倒也無妨,咱們換個地方講吧。”
溫儼鳴喜出望外,連忙點點頭。
在阜盛繁華的闐安城,名門子弟往往最易受得高官厚祿,科舉於他們不過是通往高位的墊腳石,可對於萬千寒門子弟來講,科舉隻是唯一通途,每當殿試,滿懷熱血來到闐安的人猶如過江之鯽,溫儼鳴就是其中之一。
隻是他年紀尚輕,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知何為名刺,隻曉得通過殿試後為國造福,當同來闐安的貢生都在攀附權貴、四處遞名刺時,他隻一個人悶聲不響地準備參加考試,還因說話直白得罪了不少人,連出身寒門受到譏諷也是常事。
直到有一日江端恰好在場,替溫儼鳴解了圍,那些人才沒繼續為難他,而溫儼鳴雖然不善言辭,卻也知道江端在幫他,初來乍到又四處碰壁的他,麵對忽然有人好心替自己說話,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地向江端道了謝。
江端初來闐安時,也是不大受人待見,麵對孤身一人的溫儼鳴也生出幾分同病相憐之情,他知道溫儼鳴生活清苦,便允許他可常向自己借書,偶爾也同他講講為人處世之道,而溫儼鳴每次都將書保護得很好,也會認真聽江端的話,慢慢改變曾經的說話行事之風。
玉川樓是闐安極富盛名的茶樓,文人墨客常會集於此。兩人落座在玉川樓二樓的一處靠窗的角落,江端半開窗戶,望著下麵人來人往的街道。
“我聽聞孫相向皇上請求開渠……”溫儼鳴慢吞吞地談道。
江端抿了口釅茶,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為什麼要開渠?”溫儼鳴不解。
江端輕輕放下茶盞,道:“利益。”
溫儼鳴皺著眉,道:“為官者不應該是為民謀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