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輕輕一笑,道:“這裡的利益非他一人,他謀的是太安黨人眼下的利益,也是國計民生長遠的利益。”
“那既然是於國有利,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要反對呢?”
江端望著溫儼鳴愣頭愣腦的模樣,又笑了聲,道:“你要明白,當一群人獲利時,相反會損害另外一群人的利益,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世上哪有那麼多大公無私之人。”
溫儼鳴卻嚴肅地搖了搖頭,道:“有。”
江端看著溫儼鳴執拗的模樣,心中歎了口氣,道:“你若相信也非壞事,你若願去做這樣的人也是國之有幸。”
溫儼鳴問道:“那常侍信嗎?”
江端怔了怔,半晌後道:“以前信。”
“那現在呢?”
江端沉默不語。
“現在不信嗎?”溫儼鳴有些黯然。
忽然,溫儼鳴抬眸看著江端,道:“那如果以後我成為那樣的人,常侍會信嗎?”
江端舉著茶盞的手一頓。
人們總把籍籍無名者的理想叫做好高騖遠,可是古往今來,少年人總是會不懼世間一切阻礙,他們不甘平凡,不相信一腔孤勇沒有回報。
江端知道,溫儼鳴就是這樣的人,但這樣的人就是要讓他們自己去闖、去摔跤、去悟世,於是江端緩緩放下茶盞,看著溫儼鳴的眼睛,斬釘截鐵道:“會。”
溫儼鳴眼中掠過些許欣喜。
“那麼明年秋闈,我希望你拔得頭籌,”江端不忘提醒他。
溫儼鳴道:“好。”
二人繼續交談了些朝事後,溫儼鳴臨時有事便匆匆離開了。
江端難得好生坐在玉川樓裡,本著自身就是個閒散官,一時不回中書省也沒人管自己,江端便瀟灑地繼續為自己斟了杯茶,聽著樓下說書的聲音。
方才他其實並沒有告知溫儼鳴關於開渠的全部內幕,因為他也拿不準,孫景山背後的關係遠比他們想的要更複雜,而一場政變需要的,不僅是智力,還有武力,宣和帝掌握在手中的軍力除了內府兵,就隻剩下蕭家的西北軍。
也許,宣和帝也在忌憚裴家,他暗中在等裴家的表態。
當然這隻是江端的猜測,畢竟九五之尊在想什麼,他怎麼可能猜得出來,而至於譽王……
唐帆的做法著實太急了些,眼下元曄還不能死,且不說元曄是否在背後支持著孫景山,在眼下兩黨愈發劍拔弩張的節骨眼上,元曄一死就如同一根導火索,這幾年兩黨積攢下的矛盾說不準會在什麼時候爆發。
再者,宣和帝踐祚前,朝堂事務大多由其養母太後衛連鈺執掌,直到宣和帝手中勢力越來越大,太後才不得不退出朝堂,而為了阻止太後暗中勾結勢力,宣和帝立元夏為太子,儘管他並不喜歡元夏,可相比在太後膝下長大的韓王元柏與鐘情遊曆四海的淳王元澗,以及心思縝密但與宣和帝並不親近的元曄,元夏是最合適人選,一來能夠分散太後的注意力,二來可借元夏之手肅清皇子間的爾虞我詐。
而近來變法的異動,元夏與元曄的隔閡愈來愈大,元曄一旦身死,本就不喜歡元夏的宣和帝極有可能將懷疑推到元夏身上,一旦太後在暗中教唆,元夏的處境隻會愈發艱難。
江端輕輕吹了吹漂浮在水麵上的茶葉,心緒莫名地有些淩亂,不由得歎了口氣。
雖然變法在江端看來略有缺漏,但於國有利是必然,正如孫景山說的那樣——“農乃國之根本”,且自古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糧食關乎著民心。
可是沒人知道,濮州甚至整個河南道對江端來講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他如今緊盯著濮州的動向,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令他晝警夕惕。
他要阻止變法。
忽然街道上漸漸嘈雜起來,江端聞聲順著窗欞看去,金吾衛正有條不紊地驅散著街道上的民眾,看樣子應是元曄進城了。
此時恰好雪停了,闐安城如同被清洗了一遍,風光格外清晰明澈,太陽也高懸於雲霄之上,微微生出些暖意,陽光射在簷下的銅鈴,竟也生出幾分金輝,在風中叮鈴作響。
突然江端眼神一冷,似乎看見什麼。
而順著他的目光,隻見元曄的車駕前,一名青年男子高坐馬上,身姿挺拔,頗有些桀驁,一席墨色大氅在風中飄動,大氅下的玄鐵護腕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