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愣了愣,他知道蕭揚與衛燃之間有些齟齬,但不曾料到兩人會如此不對付。
“隻是一千兩黃金實屬過於貴重,長琴才疏學淺,今日所書也不過是應酬之作,世子殿下大可不必……”
蕭揚卻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蕭靖平絕不是言而無信之輩,若常侍不想讓我落得個如此名聲,就什麼都彆說了。”
“可是殿下……”江端極力挽回。
“今兒有些冷,常侍大人還是早點回去歇息著吧,”蕭揚輕飄飄地撂下一句話,“胥陽,走了。”
胥陽便是方才在人群中替江端解圍的那名男子,他得了命令,便駕馬驅車而去。
夜晚流風回雪,江端靜靜佇立,雪一點一點落在他的眉心、鼻梁和臉頰上,他望著漸漸駛入黑暗的馬車,心中五味雜陳。
旁人的心思是最難猜的,他與蕭揚頂多算得上點頭之交,蕭揚替他解圍,卻也是借他之手整治衛燃,看似兩人互不相欠,可濮州的事江端一直梗在心中,蕭揚或許不知沈回溪一行已經暴露,但江端卻是清楚的。
自己一直提防的人忽然幫了自己,江端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略微顛簸的馬車上,蕭揚轉了轉手上的扳指,忽然想到什麼,道:“胥陽,回去後你知會周夫人一聲,把蕭毓接下來幾個月的例錢扣一半。”
胥陽握著馬鞭愣了一下,因為如今蕭家雖然勢弱,但長年累積的財富卻也不容小覷,這一千兩黃金揮出去也不至於就要克扣蕭三公子的例錢。
但胥陽也不好多問,道:“是。”
蕭揚倒是笑了笑,道:“這小子,眼見就要及冠,敗家的功夫卻一點也不減,正好趁這個機會收拾他一下。”
大明宮重歸寂靜,紫宸殿外,光禿禿的樹乾臥滿了雪,寒氣席卷,靜得隻聽得見風聲,而殿內,琥珀色的幕簾暈染著昏黃的珠光,香爐裡隻剩下零星香沫,煙霧如遊絲般緩緩飄在虛空中,若隱若現。
早已過了知天命的皇帝仍然背脊直挺,他屏蔽了所有內侍宮女,留身後一人恭敬地站著,而這人正是裴昭,他鏗鏘有力的聲音久久回蕩在紫宸殿。
“家父並無其他想法,惟願朝堂安寧,四海升平,若皇上有一日用得著裴家,裴家上上下下願為皇上效勞。”
“你父親的一片丹心,朕自然牢記於心,”宣和帝溫和地說道,隨後他深深歎了口氣,又道:“隻是當下朝堂波雲詭譎,皇帝又如何,照樣看不見他們結黨營私的觸手,看不見他們暗度陳倉的影子,不過有你與你父親這番心意,也替朕分憂不少。”
裴昭道:“能為皇上分憂是裴家上下的榮幸。”
宣和帝點點頭,隨後又微笑道:“聽聞你夫人快生了?”
裴昭愣了愣,道:“多謝皇上掛念,念筠確實快生了。”
“好,裴家後繼有人,”宣和帝笑道,“不過近日我還聽聞平遠侯一家有意向你父親提親?”
裴昭一聽到衛家,頓時緊張起來,道:“是,不過父親他一直希望遵照舍妹的心願,所以遲遲未答應。”
但是裴正轅並不希望裴姝嫁去衛家,且不說衛家的後人他一個也瞧不上,光是衛家提親,這其中牽扯的利益糾紛就能讓這場婚姻掛上利益的牌匾,可衛家舉足輕重,平遠侯更是當今太後的胞弟,他也不敢輕易得罪。
裴昭此次進京也是想要探探宣和帝的口風,畢竟湖城四家的權勢過重會招來皇帝忌憚,若宣和帝表達出一絲的不願意,裴昭就可以趁機竭力斷掉衛家的念想。
“嗯……你妹妹在宮中伴讀許久,皇後也很喜歡她,若平遠侯有意,其實也是一樁好事,結親後還可以多去宮中陪伴樂陽。”
裴昭的手微微顫抖,一時心急,冷汗涔涔直下,他連忙道:“可是皇上,雖然婚姻一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舍妹一心陪伴樂陽公主,並無婚嫁之意!裴家上下也就兩個女娘,還請皇上看在家父愛女心切的份上,再留舍妹幾年!”
宣和帝擰著眉頭,道:“一派胡言,哪有留著姑娘不願她嫁的道理,若年齡大了,再嫁對你妹妹的名聲可不好。”
裴昭嘴唇有些哆嗦,道:“可是皇上……”
宣和帝卻一擺手,道:“行了,改天擇個良辰吉日,成了這門親事吧。”
裴昭見事情已成定局,再無挽留之機,瞬間心如死灰,他默不作聲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不得不跪下稽首告謝。
“謝……謝皇上。”
裴昭終究猜不透宣和帝,他本以為宣和帝不會願意衛、裴兩家有過多牽扯,可是他忘了,自己與父親常年在江南之地擁兵自重,宣和帝早已不滿,他留裴姝與裴嫣二人在京中,無非就是作人質,他怎麼可能眼睜睜地見人質離開京城。
裴姝於宣和帝不過是一個不足輕重的女娘,他始終需要的是一頭栓在他手裡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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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宋哲卿剛頂著睡眼惺忪的雙眼走出房門時,就愣在原地。
他看見原本就並不寬闊的院子擺滿了箱子,甚至還有人不斷往裡麵搬運,而門口擠滿了看熱鬨的人。
宋哲卿有些好奇,便上前打開了一個箱子,而隻一瞬間,他猛然又給關上,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眼睛,又輕輕再次打開,這一次他終於相信這不是做夢,金燦燦的黃金幾乎要閃掉了他的眼睛。
而一旁的人見到宋哲卿,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乾什麼呢,一邊去!”
宋哲卿剛要解釋,江端忽然走到他的身前,輕聲道:“這是我的朋友,與我同住椒溪院的。”
那人聽後便不再為難宋哲卿,轉身乾起自己的活。
宋哲卿拍了拍江端,結結巴巴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