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乏有人逢迎宣和帝,認為開渠一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既解決了糧食之事,還能監督官吏,更有甚者高呼宣和帝為明君。
江端瞟了一眼那些逢迎之人,隻見唐帆亦然在其中,江端並不驚訝,如今他在太子心中幾乎無甚地位,自然隻能尋求他處安穩,萬一有一日元曄尋他麻煩,他也得有個靠山。
但這些他都不在意,他默默思考著方才宣和帝所言的目的。
可忽然,宣和帝將目光投向了他。
“江愛卿,你認為如何?”
江端一怔,他沒想到宣和帝會直接指名道姓詢問他,腦中飛速思考著各種因果,他雖秘密處於太子麾下,但他不能得罪皇帝,這是他立足的唯一,幾番權衡下,最終硬著頭皮道:“臣認為不妥。”
“哦,為何如此認為?”
“水患一事已經折損了不少錢財,平民百姓即便有了幾畝地,也不能短時間內湊出多的稅錢來,更何況,每月派遣轉運使,官員俸祿亦是一筆不小的支出,臣認為……皇上還需三思。”
言一出,宣和帝沉默不語,有的人已經開始替江端惋惜了,江端心中亦隱隱有忐忑。
良久,宣和帝微笑著道:“江愛卿有自己的想法是件好事。”
可他麵對江端的建議卻再也沒有了下文,江端也不知道宣和帝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既然皇帝沒讓他再說下去,他也隻能繼續沉默。
之後殿內眾人為了此事,你一言我一語吵個不停,都認為自己的想法更有利於國計民生。
宣和帝還是甚少如此忍受大殿內的嘈雜,他耐心聽著每一位臣子的言論,偶爾出聲,也隻是繼續詢問,儘管徐沛和歐陽泰再三勸誡,但宣和帝也未作明確回應。
直到朝會結束,江端耳畔才算清淨些,而離去時的宮道上,仍有人還在討論此事,江端陰沉著一張臉獨自朝前走去,良久都無人上前搭話。
直到韓忱微喘著氣追上他,“長琴,你怎麼走那麼快?”
江端這才從冥想中回過神來,頓住腳步,“怎麼了訟真,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就是關於方才皇上所問,其實……你大可以不必說得如此直白,皇上如今的心思難猜,萬一……”
江端知道韓忱是在擔心他,“訟真,多謝提醒,但我本身便是諫官,不過是我的職責罷了。”
江端見韓忱還想說什麼,繼續道:“訟真,皇上今日這番言論並非隻是想聽我們的建議。”
“你的意思是?”
“我想了很久,終於才想清楚為何我總覺得有一絲古怪,這件事本身放在今時就不妥,可皇上治理大順多年,他難道不知道嗎?若說他一時糊塗了,他卻並沒有堅持己見。”
江端說罷頓了頓,見四下無人後,又道:“當一件事太過荒謬的時候,你就不能去思考事情本身,而要去思考提出這件事情的人。”
韓忱如夢初醒,對上江端的目光,“所以你的意思是……皇上另有所圖?不過他圖什麼,臣子的忠心?還是說想看看誰真的支持變法?”
江端凝重地搖搖頭,“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可他隱隱覺得,宣和帝想要為變法鋪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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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入初春,一場又一場新雨洗刷著闐安,樹枝上舒展出嫩葉,鐘南山又複青翠,但風中還浸透著流連不去的寒冬,陣陣清風攜著一股寒意。
山風徐徐吹過青山,靜謐的竹林深處,一方墳墓靜悄悄地沉睡著,四周雜草稀疏,墓前還有貢品,似乎有人經常來此。
忽有淺淺的腳步聲在散了一地的竹葉上響起,蘇醒的飛鳥自竹林深處湧起。
來人駐足在墓碑前,雖然已過經年,但碑上的字仍舊清晰——安國公之女徐氏墓。
他隻靜靜看著墓碑,片刻後,他蹲下身,手指輕輕摩挲著墓碑上的字,隨後又耐心地將本就不多的雜草除去。
“皇上,”身後忽然傳來男子的聲音。
身著常服的宣和帝轉過身,撞上來人震驚的眼神,來人身形消瘦,但精氣神卻是不錯,隻見他提著貢品,俯身一拜。
“你還在這裡,”宣和帝語氣平淡。
酈尋垂下眸,“我守了她二十多年,早已習慣了。”
宣和帝轉身看著墓碑,一言不發。
“我以為您這輩子都不會來看她了。”
他知道她在這裡,可他一次都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