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 當詩文燒儘,一切終究成灰。……(2 / 2)

長亭宴 江南無書 3918 字 9個月前

隨後,她身後又走出一名女子,“阿姐,鞋穿上吧,萬一受寒。”

元湘並沒有看向元嘉,“樂安,其實有時候鞋子穿久了,就想把它脫下來。”

她站在四四方方的庭院裡,仰望著無邊無際的星空,不知道在想什麼,風似乎也偏愛她,將她的發絲輕盈地拂起,露出那張溫柔似水的麵容。

“樂安,其實有時候我很羨慕你的不聽話,我一直以為麵對苦難時,隻要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可後來發現……”元湘目光落下來,“跨越了這座山,還會有一座、兩座、無數座山等著你。”

元嘉從宮女手中接過披風,又遣退她,隨後將披風披在元湘身上。元嘉的出身並不好,母親原是一介普通的宮女,卻是有著自己的野心,她曾以為若是自己生下一個皇子,此生還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元嘉的出生令她的幻想破滅了。

彆人眼中的母慈子孝,在她眼中就是個笑話,親母的厭惡、他人的取笑都成了她心中無數根刺,後來親母去世,在元湘的請求下,她才有養在元湘母妃膝下的殊榮。

因而除了元湘以外,她麵對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人們都講求女子三從四德,何況她也是貴為公主,可是元嘉沒有。她會在箭會上一箭射中靶心,並將原來靶上的箭拔下來掰成兩半扔掉,因為那是暗諷過她的貴女射的,她不善詩文,但她聽得出貴女們彆有用意地吟誦前人的詩,而當晚那些人就會收到一隻死去的烏鴉。至此沒有人再敢招惹她,但看不起她的人仍有不少。

“阿姐你還是喜歡那個窮書生。”

元湘微皺了眉,“樂安,好好說話。”

元嘉沉默須臾,“可你還是不會反抗。”

“阿婆於母妃有恩,她讓我嫁我不能不從,她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什麼都知道,棋子又如何,”元湘緩緩看向元嘉,“我們生下來都是棋子,有的敢於翻身做執棋的人,可有的棋子連存活下去都是艱難。我這輩子也就隻能囿於這四方天地,樂安,若你有機會,一定要出去看看。”

元嘉不語,以往她也有很多艱難的時候,但她抱著隻要自己能活下來,那些人都會受到報應的信念,踩過一片又一片荊棘,她以為自己已經夠可憐了,但當她看過無數的人聽過無數的事後,才發現闐安城裡有如此多的可憐人。

因為沒有人管她,所以她連出宮門都是自由的,她看過無數失意的學子,看過無數流浪在外居無定所的人,聽過有人上山砍柴被狼咬死的傳聞,聽過有女子無法忍受被玷汙而跳河自儘的消息。

“可那個人連自己都養不活,怎麼來養你?”

“當你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就會發現這些都是小事,”元湘溫柔地撫摸著元嘉的臉頰,“樂安,你要相信,這個世上一定會有毫無保留愛你的人,就像你以前生活不好,但我卻愛你。”

“你是我阿姐,可他不一樣……”

“但是我們還是終究得分離不是嗎?”

元嘉噎住,過了半晌她才道:“所以沒有權利的人就該如此嗎?”

元湘不知她怎麼想到這方麵來,“不是這個問題,而是我們生在此處,注定很多事情我們身不由己。”

“我明白,阿姐,皇帝膝下不過我們兩位公主,以後無論是籠絡朝臣,還是外出和親,都將會成為我的命運,”她望著元湘的眼睛,“可是阿姐,我不甘心。”

元湘看著元嘉那雙黝黑的眼眸,裡麵似有一汪深不見底的池水,她深吸一口氣,“其實你這樣……阿姐很開心。”

元嘉一愣。

“裴娘子是我閨中摯友,看著她出嫁時我心中百感交集,後來我想,或許是我們年長些的人踏出那一步,後麵的人會好很多,因為踏出那一步的人不是你們。裴二娘性子軟,她姐姐曾托我我多照顧她,而你與她不一樣,阿姐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像太子妃殿下那樣也會很好嗎?”

提起張絮宓,元湘有些訝異,“你是想……”

“我是說她那般的人。”

元湘輕“哦”了一聲,“那也是很好的。”

張絮宓和元嘉的身世有幾分相似,元嘉是從小不受待見,張絮宓則是家道中落,祖父一朝被貶千裡之外,舉家西遷,曾經被稱作金玉良緣的婚約也成了一紙空言。

沒有人想到,她還會回到京城來,帶著滿身戰功,打破世俗對女子的偏見,重現張家榮光。

沒有人知道那些年,張絮宓是如何熬過來的,又是如何在屍山血海中殺出一條生路,來保全那一支鐵騎,從而奠定戰爭的勝利。

元湘和元嘉坐在長廊裡,宮女端來一個火盆,元湘微笑翻著這些年她與書生的書信,隨後將其一張又一張投入火盆中,書信一點點被火焰侵蝕,化作飛灰,盤旋在半空,那些用心寫下的墨字終歸是化作一堆灰,一個字也再拚湊不出來。

曾經心中的火沒有消失,而是像這火焰一樣,灼燒著愛意。當詩文燒儘,一切終究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