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她的帝心不在這裡。(2 / 2)

“搖光娘子。”皇帝便更加地眉開眼笑,從善如流地順著這個合乎心意的台階下去,“自鬥靈建國以來,已經許多年未有過親王受封,搖光娘這一回可算是百年來頭一遭,加之你年紀又這樣小,讓朕很想親近一番啊。”

昭昭唇邊的笑意深了。她非紈絝女兒,自幼便浸淫在權謀的罐子裡,自然聽得出皇帝的言下之意——敬武王位多年無人相繼,因此其背後象征的權力也無人取用。她卻偏在畢蓮心在位時憑空出世,無異於分割皇帝手中的權柄。

不過,昭昭卻很不在意這個。真要論這些,藍電霸王龍宗少主掌握的權力並不比一國親王少,她天生就站在權欲頂端,並不將此放在眼裡。

她隨便應付了幾句。正如之前所想,是一通不痛不癢的客套話。皇帝實際上也沒有所謂怨懟怒意,她更多地隻是隨口抱怨一句。抱怨這被門閥傾軋的天下。

昭昭認為她應該同她的老祖宗抱怨去。異姓親王的傳統又不是她們玉氏一族定下來的。

她逐漸感到無聊,打算告退,在此之前,皇帝卻笑眯眯地道:“朕欲送搖光娘子一件禮物。朕聽聞,玉娘有幾個昏約在身,身邊卻沒有體己伺候的侍郎?”

突如其來地,她感到不妙,但還是謹慎地點頭,“是,臣未有枕邊之人。”

“甚好。”皇帝的笑意愈濃,她拍了拍手,身上的玉帶、金環相撞,在雙掌相合之聲間夾雜了叮鈴的響,方才那名青澀小侍便低眉順目地隨召而來,向二人行了大禮,跪地不起,“自古佳人侍英雌,娘子少年英娥,身邊須有人代夫郎伺候。此男名叫……記不得了。”

她偏過頭,目光淡淡掃過小侍被衣帶束著的細瘦腰骨,有那麼一瞬間似乎想要詢問他的名字。這想法很快消散,皇帝繼續笑道:“朕不記得了。不過不打緊,玉娘中意哪幾個字,賜給他做名字便是。”

昭昭確實年紀太輕,不欲往房中收人。再者,這又何嘗不是皇帝對她的一種試探呢?她斷不能真中此美人計。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看那小侍一眼。

話雖如此,一絲煩躁仍然不可避免地躍上她的心頭。鬥靈帝國離藍電霸王龍宗可不算近,千裡雲峰,山長水遠,一個連魂師都不是的小侍,因顛簸而喪命於中途豈不是很正常?

她的母族嗜戰,喜殺伐,她身上淌著更多的卻是父族的血,因而並沒有繼承到多少這種利落瘋性,反複呼吸之間,還是將這股殺意壓製摒去。

“請陛下收回成命。”她拱手道,“臣年紀還小,實在沒有這種必要。況且我輩魂師並不以縱情享樂為人生大事,淑女更不應終日溺留在兒郎的溫柔鄉。臣既冠親王之位,便該以身作則,指教各門貴族。”

皇帝與她對視,那是幽幽的、探究的一眼。她的眼很藍,似有冰封瀚海,萬丈波瀾。畢氏皇族與雪氏一脈本就是宗親,區彆隻在於她們的瞳色似乎更深,不像映天琉璃,倒似藍寶石中央點一滴墨,沉而濃鬱,仿佛有欲來風雨。

無聲的對峙,靜謐的針鋒,最終開化於皇帝的一笑。畢蓮心拊掌笑道:“玉娘真乃正人淑女也。小小年紀,卻不似都中紈絝娘子放浪形骸、及時行樂,敬武王無愧乎鬥靈棟梁之名。”

她隻道陛下謬讚,心中緊了緊。這一場交鋒兩邊未有任何損失與傷亡,但終歸叫她瞧出一點皇帝的鋒芒。畢蓮心並非是軟弱無能之帝,然而她的帝心、她的鋒芒,似乎並不在國土疆域之上,而在乎士族莊園之間。

既然如此,同她便沒什麼好講。

昭昭火速地告退,留畢蓮心一人在大殿中自顧自地斟了酒。過了一會兒,她像是才想起來地上還跪著個人似的,忽的從嘴角邊卷起來一個笑。那一笑絕當不上溫和良善,皇帝隨手將手中名貴的杯盞擲向小侍,他並不敢躲避,隻是有過一瞬的瑟縮,萬幸她的準頭不好,因而小侍也幸運地免於頭破血流。

“廢物。”畢蓮心站起身來,華貴的、金絲編織的皇袍被宮殿中鑲嵌的無數寶玉英石映襯得閃閃發光,繡郎的功夫實在巧妙,竟令一件衣服都能在光影的折射之下顯出波光粼粼的效果,但此刻卻無人有暇欣賞,“一個毛頭小娘,一個將及笄、連通房都沒有的年輕丫頭,你竟然連這樣一個人都勾引不到!何等的無能!”

小侍不敢抬頭,仍然保持著叩首跪地的姿勢——儘管長時間維持這樣的姿勢讓他的腰背酸痛得仿佛不屬於自己,他也沒有膽量鬆懈分毫,“是俾子的過錯,俾子無能,請陛下責罰……”

畢蓮心九五之尊、一國皇帝,便是心中不忿,也不至於將怒氣悉數發泄在一個內侍小郎身上,這樣實在很沒有氣度。因此她隻是煩困地揉了揉額角,揮手道:“責罰個屁,滾下去,好好練練你勾人的本事。”

小侍領命離去,那身影更像是逃逸,連曲線優美的腰身似乎都彎下去一節。

畢蓮心長歎了一口氣。她確實太急於求成,也確實對敬武王一脈太過忌憚。然而她卻忘了一件事——正如萬年前雪氏王族先祖為玉氏封王,是因知曉玉氏不會在意這一國的權力。在她們眼中,這點東西渺小而一文不值;而萬年後的今日,她們同樣對此不屑一顧,任這權力有多麼甘美又有多麼至高無上,於玉氏而言,不過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