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 緣何不敢看(2 / 2)

她隻是需要他手裡的勢,需要他手裡的時局。

總而言之,某一天聖火教主又跑到明德堂去了,她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立在一旁,垂下霜雪凝就的睫毛去看他用刻刀雕琢未成形的魂導器,像雪地裡一隻悄無聲息的幽靈。

但又像一頭豔鬼。她的肌膚、她的長發,都是皚皚天地一樣的顏色,單那張唇卻豔麗得不可方物,雪又作血,幾乎到了晃人眼睛的地步,竟叫世間最頂級的魂導師都無法再凝聚心神。

鏡紅塵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視線從雪亮的刻刀反光上移開,這樣他就不會再不自覺地注視她嫣紅的嘴唇,就不會壓抑不了那些亂思與雜念。

他重新描摹那魂導器的輪廓。然而不過片刻,就聽見她在他身後說:“堂主緣何不敢看我?”

那樣一把好嗓子,淡凜霜雪,澈淨溪流,溜經指縫的風。她的嗓音薄薄淡淡,就好像附在他耳邊。鏡紅塵幾乎用儘全身氣力才抑製住自己回頭去看的衝動,他能感受到她明明距他有三步之遙。

一尊玉雕的神像,一座冰雪堆砌的佛。

她離他三步,就足夠凡人心起旖念。

“……冕下慣愛說笑。”他最後隻說,讓那一口氣沉入腹腔,“教主白紗障目,如何知曉鏡某動作?”

祝令儀卻輕輕地笑了一聲。

那確然是很輕的一聲笑,仿佛即將消弭於荒唐夢境,卻又好似一把刀劃過他的尾椎骨,驚起陣陣戰栗。

“本座的眼睛,”她不緊不慢地、幾乎可以說是低緩地吐著字音,“從來不隻是用來[看]東西的。堂主不是知道嗎?我是精神係武魂,天生六眼。”

鏡紅塵當然知道。不如說,泛大陸又有誰不知道?

大陸上最強的本體武魂和精神係武魂擁有者,甚至有人懷疑她是本體宗幕後之人。

事實上本體宗也不是沒嘗試過拉攏祝令儀,但她們失敗了——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祝令儀見過上任宗主毒必死。在他身隕之前。在她眼裡,這個縱橫一生的封號鬥羅也不過是一個孱弱的孩子。

而他也真的隻是一個孩子而已。她凝視他,俯視他,居高臨下,當世第一的黃金級本體武魂在無聲中釋放著威壓,又隨著她的心念在須臾間轉瞬融化。

僅僅那一刻,就足夠毒必死冷汗淋漓了。他從未如此直接地意識到日月帝國的定海神針有多麼強大,而本體宗注定無法擁有她,又或者說她們尚還不夠格容納她。

“回去吧,孩子。”

她說,低眉時的模樣像王母或菩薩,聖火殿中香火燃燒,如檀木如鬆柏,煙霧繚繞如雲間,騰升於她眉眼生出一種朦朧的神相。

一絲神性湧了上來。

毒必死有幸看到聖火教主的雙眼。她輕歎著抬手解下白紗,那雙蒼天雪原高懸之瞳也因此得以具現。她空洞地凝望著前方,平靜地說:“本體宗……要等待時機,破後而立。”

他幾乎快要跪伏在地。

所以祝令儀也短暫地在背後掌管了本體宗幾年——儘管她對此並不感興趣。事實是本體宗單方麵地將她認作了教祖,而祝令儀還沒白闝幾年,毒必死就死在穆恩手下,毒不死繼位,不管不顧掙脫她的桎梏。

毒不死也沒有掙紮得多麼激烈,因為祝令儀根本沒管。

那究竟算是桎梏嗎?祝令儀不覺得。她從未插手過本體宗的事,一切都是凡夫俗子一廂情願。有時候她也會想,這就是人間之神嗎?尊神流連在世的那些年,就是這樣的感受嗎?

她不明白,明明對權力也沒有半分興趣,卻仍然對於離尊神更進一步而感到欣喜和雀躍。她窮儘一生所為追隨,到底不過如是。

她回過神。

“昔年梁祝黃梅戲,有雲不敢看觀音。剛才那一問,堂主還未回本座。我非觀音,堂主有何不敢?”

“……我……”

鏡紅塵卻遲遲不能回神。

她向前三步跨越那距離,走上前去,白紗散落,她抬了腕子捧住那張於男人而言過於秀氣的美人麵,低眉看他,好讓他徹底葬身於那薄霧剔透彷徨之海。

“那就看著我。”她低聲說。但沒有落下哪怕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