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掙開,應該退後,應該和她保持距離,他不應該再看她的那雙眼睛。
但實際上,鏡紅塵最後隻幾近恍惚地想,他關好了門,因此不會有人來這裡。不會有人膽大妄為到闖入堂主的實驗室。
他被那雙雪徹之瞳所凝就的漩渦吸入了,仿佛連神魂都為之深陷,不得擺脫。他如她所言看著她——幾乎像是在執行一個命令。
無儘的沉默,衝撞著大腦神經的雪海與蒼空,他幾乎不能看清東西——直到祝令儀主動移開視線。
她落手,放鬆了他的臉。
……真弱,連幾個呼吸都不能撐過。
祝令儀無所謂地想,本欲抽手,卻被他掌住,伶仃的腕子叫人握在了手心,她於是抬眼,沒有多少情緒,但見鏡紅塵滾了喉結,那微小凸出的骨頭藏在男人雪色的肌膚之後,幾乎有種呼之欲出的錯覺。
“冕下……”他的嗓音裡帶一點啞,眼尾染過薄薄的紅,甚至有些淋漓了,就好像她對他做了什麼似的——真奇怪,她毫無感情地想,明明隻是實現他的願望,讓他看了看她的眼睛而已,他卻表現得如春風一度,頹醉雨露,“我——”
她抬手——另一隻手——柔和地,堅定也不容拒絕地,蓋在他眼前,指腹輕慢地闔上了他的眼皮兒。
“女男授受不親。”祝令儀平靜地道,“堂主也不想叫外人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吧?隻和本座對視,就好像被糟蹋了一樣春色旖旎。”
被評價為“春色旖旎”的明德堂主很明顯地亂了呼吸,但也隻有瞬間而已。他很快平複好情緒,也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就又成了那個被冰雪堆就的封號鬥羅,狀若不通悲喜。
“……教主說笑了。”他平複過後道,嗓音沉下來,再不見旖旎,“戲弄鏡某,很有意思麼?”
她居然一本正經地回應,點頭:“還好。”
“你……”
鏡紅塵幾乎一陣頭疼——為她這句話,也因為祝令儀還未重新係上白紗,那雙眼睛就這樣袒露在外,失去布料的遮攔,幾乎讓天地都在映襯下無光。
那到底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僅是對視就是一震,鏡紅塵不明白,是因為她的武魂和精神力過於強大,連對視都能凝就魂力衝擊嗎?
他隻能這麼想——他隻敢這麼想。
放眼整個大陸,就沒有能惹得起聖火教主、明燭鬥羅的人。
是的,祝令儀封號明燭,字枕冰,小字皚皚。她小時候——十五六歲的時候,尊神還會叫她的小名,皚皚,皚娘……間或也叫她令令。
她的封號、她的字、她的武魂,除了本名,都是尊神給予她的。
尊神攜夫郎重返天上之時,也即她們在人間所見的最後一麵。那時祝令儀已是積威已久的聖火教主,也當然不再是總角少女,而尊神卻依舊像安撫小孩子一樣摸了摸她的頭,語調幾乎低柔。
“皚娘,好孩子。”她說,“為我看護好聖火教吧。”
她就這樣看護了四萬餘年。
而她心甘情願。
出神有點久,想到了幾萬年前的舊事。祝令儀漠然地收回思緒,懶得理鏡紅塵,重新覆好麵紗,拂了衣袖作勢要走。她確實想離開了,男人這東西偶爾逗逗還行,玩兒久了自己都膩味,嫌沒意思,有這功夫她還不如預測一下明兒天氣呢。
卻聽到鏡紅塵在後喚她:“冕下。”
她還是懶得回頭,心裡在想晚上吃什麼,活著太無聊,預備找點樂子。
嚴格來講以她修為境界並不需要進食,平日裡吐納的是天地元氣。她也並非玄子那樣的魂師,食欲不受武魂影響。但就像她說的那樣……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活著太無聊了,她有必要給自己找點樂子。
而鏡紅塵正是她的“樂子”之一。
祝令儀沒有搭理鏡紅塵,懶得轉身,欠奉一個回頭,她筆直地向前走,沒有猶豫,幾乎義無反顧。
然而在她推開那扇門之前,那門被外頭的人先一步推開,走進來一個冰雪少年,青藍異瞳,皚皚銀發,麵容清雋到精致秀氣,身上是日月學院的製服。那顯見是鏡紅塵的孫男笑紅塵。
——當然不會有人膽子大到擅闖明德堂主的私人領域,除了他親孫男。笑紅塵當然可以視這些規矩於無物。
說到笑紅塵……祝令儀一瞬間回想起來,明德堂主、紅塵族長鏡紅塵——這個人可以說是一個鰥夫。不如說他就是一個鰥夫,他早將少年歲月奉獻給另一個人采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