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 是他妄想(2 / 2)

如果她的一生注定要待人拯救,那她通曉天命,又有何改不得呢?尊神予她救命蛛絲,她又為何不能將這蛛絲延長,作為薪火相傳給每個身陷囫圇的女孩兒?

為父兄做傢衣的展眉,待人拯救、成為“獎品”和“戰利品”的馬小桃。

她們的命運不該如此啊。

過後祝令儀就打算回國。回國前去了星羅帝國的聖火教,隻看最後一眼,做最後打算,也下達最後的命令。

她預見了兩年內星羅帝國全部的未來,並做出了足以應對一切的萬全之策。她將這些錦囊妙計親手交給展眉,便在最後一場雪落下時回到了日月帝國。

沒有車馬,僅以身行。入日月大關時邊關駐守的將領向她行禮,她百無聊賴地抬起眼睛,卻在將儘的雪色之中、在巍峨的城樓之上,見到了一個披著大氅的銀色身影。

鏡紅塵也在注視著她。高樓之上,明德堂主透過特製的單片眼鏡,與聖火教主遙遙相望。這一次他難得俯視她,卻仍然感到自己如此渺小。那個人居於下位,然而目光如炬,雙眸凜冽有若出鞘之劍,那是一種直擊靈魂的透徹的冷。

“……冕下。”

他的聲音、他的低語,很輕易就被最後的北風撕裂,四散、零落在凝固冰冷的空氣裡,隻有唇瓣啟張,言語時呼出的霧氣可以得見。

這一聲呢喃,這隻應該吐露於夢境中的私語,他其實料想不可能飄進她的耳廓。城上城下有多麼遙遠的距離,邊關護城樓牆,高大雄偉、堅不可摧,百年前敵國的鐵騎兵都難以攀爬踏過,這飄渺的一語又怎麼可能傳進她的耳朵裡。

而事實是沒什麼不可能。

聖火教主已非常人,擁半神之軀。她的五感都被極大地強化,即便避開聽力不談,她那雙天生通透的眼睛也足夠她輕而易舉地讀出他的唇語。

祝令儀看著他,很緩慢地挑了一下眉。她是如此吝嗇,都不想要賞賜給他一個笑。

鏡紅塵卻忽然如釋重負。他感到這實際上是一種對自己的欺騙。他難道就真的這樣篤定,這個神祇在人間的代行者、這個極致精神武魂的擁有者如此遲鈍,能拋下敏銳的感觀,對他的自語無有察覺麼?

從這一步起棋差一籌。於是滿盤皆輸,連他自己都即將成為一種廉價的戰利品,而這份虛無縹緲的獎勵實在太過於淺薄、又太過於廉價,以至於她可以不屑一顧,連看一眼都懶得,回頭望一下都欠奉。

聖火教主名滿天下,見慣波瀾、見慣蒼山。世間金銀財寶奇珍萬千,又有什麼是她畢生不可得、不得見?

她的沉穩、她的勝券,都是經由枕風宿雪而沉澱,是見證過滄海桑田變幻而得來的。祝令儀踏雪臥冰多年,又怎麼會將目光留眷於紅塵。

鏡紅塵不想再想了。他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了。

他這樣想著,卻看到顏色熾烈滾燙到與這個人全然不符的雙翼撕裂了背脊的血肉,撐破了身軀展開,滔天的烈焰似乎即將染紅整個邊關,那恐怖的溫度仿佛要融化這冬日的最後一場薄雪。

她扇動著這對充滿力量的翅膀,在呼吸之間於他麵前現身。起初二人隻是平視,但她仍然沒有停止振翼的動作。待祝令儀最後停在他眼前時,已是她居高臨下,眼睫低垂,睥睨姿勢。

鏡紅塵忽然想笑。到最後還是要他仰視她。這就是這個人的驕傲,這就是聖火教主那不可彎折的骨頭。

“……冕下。”他喃喃地,在風雪之中擠出字音,“冕下……”

這一次冷風與暮雪並沒有卷走他的聲氣,讓他的話音終於清晰地、輕易地進到她的耳朵裡。

“……冕下回朝之日,鏡某實在是久居日月、久候駕臨啊。”

這一句話就夠了。他在這裡等待多久,隔幾日就要來眺望幾次,這些事情……實在都沒有必要說。

她會聽嗎?會信嗎?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她一定不會在意。就如同凜冽冬雪並不會在意落在雪麵上的汙垢與血腥,下一場雪來臨,一切都會被掩埋,一切都將成為過去。

而他是如此膽大妄為,不識抬舉。世人皆腹誹明德堂主鏡紅塵剛愎自用,時至今日他也能明了些許。他竟妄圖以紅塵凡人之軀,不自量力地撈月、觸雪,他竟敢生出貪念妄念,想留存一塊冰,阻止她消融,阻止她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