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令儀早就學會了不為未來而動容。她看過許多人的天命,也見證過許多國運興衰,往往都能在闔眼過後不動聲色,當做清風轉瞬拋之腦後。
這是她第一次為此動容,卻無關什麼惻隱情愛,隻是不可思議,乃至於震怒。
天命憑什麼將她和這樣一個男人綁在一處,就這樣堅定地認為她會多有垂青和抬愛,就這樣讓他名正言順地依附於她和她打磨多年的勢力,並以此作為靠山?
縱胸中有思緒千回百轉,她麵上仍沒有過多情緒。便是她這會兒無綢緞覆麵,但她縱橫大陸、浸淫權術多年,更是絕無叫人看出半分情緒波動的可能,鏡紅塵卻莫名覺得有些冷。
這個人,她的魂力,她的氣息,都像是一柄方從冰石中拔出的寶劍,每一道狀似親昵的氣息都能讓人品味到凜冽的寒意。
聖火教主又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娘,不懂得如何自如地釋放魂力與威壓,鏡紅塵思來想去也沒想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是下馬威?他最近沒得罪她吧?不如說他從來就沒有得罪過這位連皇權也無法將其震懾的教祖大人。
“明德堂主有何貴乾啊?”
祝令儀最後收拾好情緒,不鹹不淡地說了這麼一句。鏡紅塵並不敢貿然看她的眼睛,視線下移,就望到她素白的手指,正弓著指節一下一下地敲擊,雪白的皮肉底下縱橫筋骨,衣袖滑落,便顯出一截骨頭清臒的腕子,和肌肉緊繃、線條流暢的小臂。
她這句話實在問到了鏡紅塵心坎裡。有何貴乾?他哪裡來的正事要談,最終隻是不冷不熱地問了一句:“教祖近來安好否?”
他問的是進入明德堂做客卿以來,她的感受。
祝令儀沒什麼感受,徐天然馬屁拍錯地方了。她就說還好,說無怪乎明德堂乃大陸魂導師心中聖地。
“您謬讚了。”這個男人說,他銀白的眼睫垂下去了,在這靜謐的初春無端顯出幾分雪融的柔順,掩在鏡片後頭,那雙湛藍的眼也因此光色晦暗起來,“能得冕下垂青,才是我等之幸。”
此時此刻,祝令儀最聽不得“垂憐”和“垂青”這樣的詞。這很容易就能讓她聯想到那可笑荒謬的、虛無縹緲的未來。她當下挽了唇角,喉嚨裡溢出極輕的一聲笑。這樣的人,連笑都平白添了幾分冷意,而非溫和柔情。
“明德堂主的膽子很大……”她湊近他,語調低回,刹那間鏡紅塵鼻尖嗅到了清冷的香。
不,那不是熏香。更像是……冷空氣或者雪的味道,是天寒地凍裡呼嘯而過的風,裹挾著極寒溫度的氣息。
她那雙眼睛實在亮得過分,乃至於令人害怕。鏡紅塵總喜歡欺騙自己,說那雙眼睛吸引人,不過是因為它們作為一個本體武魂所攜帶的強大精神力。他就這樣自欺欺人,告訴自己它們的光色並沒有多麼美麗,那種令人如攪螺旋的窒息感也與他的個人情緒毫無關係。
就這樣繼續騙下去吧。
“鏡某不知道,我的膽子大在何處。”
太近了,他隻能儘力屏住呼吸,防止自己徹底沉入那雙蒼天之瞳中,單是維持鎮定都足以讓人力竭,此時此刻他仍然自欺欺人地想,聖火教主的精神力竟然恐怖至此,僅是對視就能將人吸引到這種地步。
然而他的尾椎骨卻因生物本能而激起了陣陣的戰栗。他能感受到自己胸腔的最深處正因為她的靠近而不住地顫抖,他的嘴唇也抿起來了,薄薄的兩片,本是那樣淺的顏色,此刻卻因為情緒的擠壓而碰撞出一點水色靡麗的豔。
她的指腹就這樣撫過他的嘴唇。
她低聲地念著他所冠的那些虛名,在這句話的尾巴一字一頓咀嚼著他的名姓——這個世界上最短也最強效的咒語:“明德堂主、紅塵鬥羅……鏡紅塵。”
他似乎顫抖得更厲害了,幾乎要站不穩了。
他為此繳械投降一般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想之中那柔軟而冰冷的肉皮兒並沒有臨幸他。鏡紅塵睜開眼睛,見祝令儀維持著撫摸他唇瓣的動作,又摩挲了幾下後抽手,拉開距離。
祝令儀的唇線繃著,沒一點兒蘊含笑意的弧度,他卻能感受到自己的麵皮兒上似乎升起了一點熱度,這該歸咎於一種羞惱。
男人用手背蹭了一下嘴唇,這讓他的唇瓣看起來更加水光瀲灩、頹敗穠麗。他的膚色實在很白,映襯在唇邊更似白雪落梅,花垂溪邊。
“冕下……祝令儀。”他像是回敬一般,同樣直呼她的名字,鑒於她的身份高貴,權勢盛極,這又幾乎成了一種逾越和冒犯, “你沒有必要總這樣折辱、戲弄我。”
祝令儀隻是漫不經心地說,顯然沒當回事兒:“那你可以拒絕我。方才是誰閉上了眼睛,期待本座垂憐呢?明德堂主不是很想要本座嘗嘗你那張嘴的滋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