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她忽然笑起來,長睫毛掩著瞳眸,竟叫他錯覺出一種促狹意味,祝令儀道:“世上有多少人知道,明德堂主鏡紅塵麵具之下的真容呢?她們不會想到堂主是這樣一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又是這樣會勾引人。”
一點火氣不合時宜地躍上了心頭,鏡紅塵撩了袍子,轉身欲走。那張美人麵也隨之冷了下來。
祝令儀當然沒有說話,也不打算留他。
因為她知道鏡紅塵不會就這樣離開的。
這世間萬事萬物皆在聖火教主的料想之中,她隨手畫出一個圓圈,無人的舉止能從中跳脫。那個圈的名字,是命運和未來。她什麼都能[看]到,又善揣摩人心,因此什麼都能料到。
果不其然,鏡紅塵沒有聽到身後傳來哪怕一點兒聲響,又立在原地不動了。過了半晌,他才麵無表情地回過頭來,丟下冷冰冰的一句話,他說:“冕下欺我至此,就因為鏡某發妻早逝,孤寡之身麼?”所以在她心裡,這個早早地傢過人、已然失去純潔處子之身的男人,就隻堪當一個逗趣兒的玩物嗎?
他沒有等祝令儀的回答,這句話撂下,這一次真正頭也不回地走了。
祝令儀重新坐下,撐著腮百無聊賴地想,非要說的話,鏡紅塵確實猜對了一小部分。
人夫夠勁兒,但也沒那麼勁兒。一個被其她女人碰過、甚至生育過的男人,大多數情況下都讓祝令儀提不起真情以待的興趣。倒不如說,這世上迄今為止都還沒有過能叫她流露真心的男人。
她的生命太過漫長,又有太多過客。她似乎應該承認鏡紅塵和其她人有所不同,但說到底又沒什麼兩樣。
代行至人間,諸君皆過客。莫過如此。
此後的一年半,祝令儀與鏡紅塵再未如當日般私下相見。她們之間實在沒什麼交叉點,彼此負責的政務從頭到腳都不一樣,至多隻是朝堂上擦肩而過,對視間見禮頷首。本該如此。這才是原本的命格。
一切似乎都重新走上正軌。祝令儀就當她已經斬斷了那虛無縹緲的紅線。
直到這一屆鬥魂大賽拉開帷幕。依照慣例,聖火教主作為總裁判和主辦方之一出席,又因身兼日月國師之職伴坐於太男徐天然身側。她和鏡紅塵一左一右。但再過一會兒,待到比賽正式開始,她就會動身到屬於聖火教主和裁判長的,最頂端的那個位置上去。
就像兩位重臣會麵本該做的那樣,她們平靜地見禮,再平靜地坐到自己該坐的座位上。似乎同最初沒有什麼兩樣,就好像一年前那隱秘短暫的交集從始至終都不存在,他的心臟沒有為此跳動,她的手指也沒有流連過他的體膚。
鏡紅塵心想,一切都歸零,就這樣最好。
他應該專注於他孫女孫男的賽事,他不應該讓視線越過身旁的徐天然去狀若不經意地同祝令儀對視。這實在荒謬且不合規矩。他不應該這樣做。
但他又望見她那雙眼睛,冰藍透徹的瞳孔,恰似百仞冰川凍過了萬水千山,降下一場雪,薄薄細細,飄零人間。她的眉毛挑起來一點,唇瓣微微地動了。
他去讀那翕動之間的唇語。
她說:“明德堂主,彆來無恙。”
然後她說:“你失態了。”
熊熊烈烈地火重新燃燒、纏繞在心頭之間。他什麼都不想管、什麼都顧不得了。
鏡紅塵不是不知道,在單方麵和祝令儀切斷聯係的時候,笑紅塵曾經和夢紅塵腹誹,說爺爺最近似乎情緒不太對勁。
夢紅塵那時候隨口說了一句,可能是老房子著火。
然而稚子戲言,竟能一語成讖。
他本該承認這個。……他早該承認這個。
請……冕下垂憐。
他同樣用唇語答複。
大庭廣眾之下,兼又座無虛席,他艱難地避開徐天然的視線,在最隱秘晦暗地角落剝離了所有堅硬的外殼,隻露出柔軟而不堪一擊的、濕淋淋的內膽。他是如此放肆,如此浪蕩,在賓客滿座中請求她為他燃起一絲沉淪在欲海中的火焰,照亮零丁的孤影。他拋下了所有的虛名浮名,宗族的驕傲與內心的自尊,他跪在神像之前,虔誠地請求神明的庇佑,想要神明的代行者為他揮灑一點甘露,接納他的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