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祝令儀而言,這是最為輕鬆的一個宇宙。
尊神的子嗣在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將來也不會誕生,除了要給海神和他的女兒一點麵子,祝令儀可以說是無所顧忌。
因此在這個宇宙,她也可以肆無忌憚。她的鐵騎將碾過這片大陸的每一寸疆土,不必對史萊克又或者鬥靈帝國留情。
藍電霸王龍宗除外。昊天宗避世已久,九寶琉璃宗於萬年前元氣大傷,上三宗當中,現今唯有藍電霸王龍宗仍然巍峨屹立,以老牌家族之尊積極入世。這是龍神的生身宗族,她的宗門也因此得到了她的庇佑,可稱當世第一大宗,天龍門、地龍門等宗派也歸屬在內。
鑒於同屬於尊神的麾下,同樣作為她忠誠的舊部,祝令儀和藍電霸王龍宗的當代宗主,那條雷龍有點交情。然而藍電霸王龍宗主是以雷神之身介入人間,若非被凡間法則封印修為,他的能耐其實還要壓了祝令儀一頭。萬幸他並不是她的敵人。
先前她講鏡紅塵失態,其實失態的又哪隻有他一人呢?萬人當前,旁若無人地調情的並非隻有他一個。不過就像祝令儀自陳的那樣,在這個宇宙,她可以無拘無束,肆無忌憚。
僅在那短暫的視線相交之間,她發動武魂,將鏡紅塵拉入了自己的精神識海。
於是鏡紅塵看到了漫天搖墜的雪。
祝令儀作為當世第一的精神係魂師,她的識海當然不僅僅是簡單的識海。她的精神之海已經被修煉成了一個“領域”。
這是她的天賦領域。一片彷徨的海。
於是理所當然的,鏡紅塵也當然不隻看到了雪。
他看到了幾乎要刺破天邊的萬仞寒山與雪原,在這鋪天蓋地的白中,似乎看到了無數次的月升日落、天地倒轉。不可計數的春春秋秋、無窮無儘的宇與宙、龐大的山海、透徹如明鏡倒影的天穹,整個世界的星圖與奧秘爭先恐後地蜂擁入他的腦海當中。
他似乎在此之中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而這就是六眼武魂每天[看]到的東西。
在這幾乎令人目眩的雪白當中,他恍惚了不知多久,終於看到了祝令儀的身影。
白衣白發白簪花,麵頰亦猶如雪色,她的長袍委頓在地,如同層疊的花瓣在漫天冰霜中鋪開。
她的白發如雪撚銀絲,霜雪落在她的發間,眼睫和眉宇,然而它們的色澤太過相近,近乎到了無法分辨的地步。這讓鏡紅塵不得不睎起眼睛,又為此感受到一股徹骨的寒。
這是聖火教主的心象世界。精神識海、領域技能,怎麼樣說都好。鏡紅塵活了這麼多年,都快要一百歲了,他的年歲擺在聖火教主麵前不值一提,但這不代表他稚嫩無知。
讓日月大陸成為日月帝國的那場大戰。那場遙遠的戰爭,他曾聽先輩提及,也曾在家族的藏書閣中見過古書記載,聖火教主用她的領域技能終結了那場戰爭。
不需要蓄力和預備,隻在瞬息之間無聲無息地發動。這就是聖火教主的領域技能。
古書沒有記載它的名字。不知過了多久,鏡紅塵艱難地從無極顛倒的混沌之中脫身而出,他貴為封號鬥羅,卻在此刻生出一種滿身泥濘、無法反抗的無力感。
就像是陷進沼澤裡。猛烈的掙紮反而會適得其反,於是再不能生出力氣,隻能坐以待斃。
“……這個領域。”他聽到自己的嗓音,沙啞,艱澀,仿佛失了全部力氣,隱藏著些微的顫抖,“它叫……什麼名字?”
冰雕雪砌的人終於抬起頭來。
那一瞬間,時光都為之放慢、凝滯。就像是緩緩地按下了暫停鍵。
她抬起了眼睛,銀白的睫羽微微向上一翹,扇出一個柔潤的弧度來。而她本人卻和這個詞毫無關係。淡色的睫毛之下,她的雙眼終於顯出真容。那是多麼剔透又無暇的冰與玉,鐫刻了多少飄落搖曳的雪。
祝令儀輕聲道:“彷徨海。它的名字。”
被拖拽進這個領域的人,會看到六眼所見的一切。無數未來、命理、信息,一切宇宙的奧秘都將一股腦兒地衝入來人的識海。這是最猛烈的精神力衝擊,足以在瞬間損傷一個人的精神本源,讓她變成一個靈台震蕩的癡兒。
但她實在對鏡紅塵留了很多情麵,隻讓他的靈魂受到進入領域的那一刻不可避免的衝撞,而不經受任何實質性的精神衝擊。他也因此保全了一命。
“我們的肉[^]_[^]身還在現實裡嗎?”鏡紅塵問。這實在是一個很要緊的問題,聖火教主和明德堂主在鬥魂大賽上憑空消失,必將引起軒然大波。
祝令儀不太在意這些東西。她本就是來去如風的人,什麼禮法,什麼規矩,她都當做耳旁風,渾不在意這個。不過她見鏡紅塵實在關心,還是難得好心地給出答複:“此處隻是我們的精神化身,真正的軀體還留在鬥魂大賽的觀禮台上。”
鏡紅塵顯然鬆了一口氣。他垂下眼睛時,長睫毛掩映得光色晦暗,便有了一點陰沉的意思。祝令儀饒有興趣地想,明德堂主總說他這張臉不能夠震懾眾人,秀美而不能服眾。依她看,他垂目時卻彆有一番風味,可堪稱鷹視狼顧。
但見他又抿了嘴唇。這實在是一位美人,連唇瓣動一動都顯得勾人,秀氣豔麗有餘,便幾乎嫣然無方,又如同將垂落的月亮,搖搖欲墜,懸懸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