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 且當做一隻寵物。(2 / 2)

“冕下何故要帶晚生來此呢?這是冕下的識海,我要以何自容呢?”他就這樣抿著唇道,這樣一副神態表情,再與這樣一張芙蓉麵頰相和,簡直勾引。

祝令儀不常笑,此刻卻提了一點唇角,便有驚鴻照影蹁躚之意,即便是雪,也是將落即化的薄雪,“你有話對我說。”前一句是陳述事實,後半句又仿佛調笑,“不過本座一時間沒有看清。”

這顯然是一句確鑿無誤,乃至於無從辯駁的謊話,聖火教主是精神係武魂,她的五感敏銳至此,莫說是讀人的唇語,便是心下腹誹她也能讀個乾淨。鏡紅塵一時間有些耳熱,為這個人的惡趣味,同時他也沒有足夠的臉皮能支撐他將那句纏綿低微的話再重複一遍。

“紅塵堂主,”至高之神的代行者,留滯人間的冰雪雕像,這個人就這樣麵帶微笑地,虛情假意地說,“請堂主明示。”

鏡紅塵淡淡道:“冕下有淑女之風,該曉得男女授受不親。”

祝令儀為此再提起一個笑。這抹笑含著一點冷意,她悠悠地道:“非也。鏡郎啊……女男授受可親。先人有沒有這樣叫過你?”

他有一瞬間的晃神。然而遙遠的,悠久的歲月裡,那些記憶一點兒也不剩了。那實在是太多年以前了。

“我……”明德堂主、紅塵鬥羅,這個泛大陸最頂尖的九級魂導師臉上竟然也會出現這種表情,他茫然地說,“我不記得了。”但又很快反應過來,始終抱懷著矜持根骨,“請冕下不要這樣稱呼鏡某。冕下與我的關係尚未至此。”

倒不如說,她們本來就沒有什麼關係。也不該有什麼關係。

“那鏡郎何故請求本座垂憐呢?”她就笑道。一把好嗓子,縱是個假笑,也夾了幾番翩翩的冷意,反倒品味不出半分溫柔多情。

鏡紅塵歎了一口氣,道:“冕下很愛戲弄人。”

祝令儀卻忽然道:“本座可以當做從未讀懂過堂主的唇語。就當我二人今時今日從未有過半分交談。”

她們都活了多少年了,早就熬成了人精,祝令儀這句話很有些言下之意,她確信鏡紅塵聽得懂。而他也確實聽得懂,這是最後機會,莫不如說是最後通牒。

隻此一次,隻要他軟下腰身,折了身板,她就會願意……垂愛。

垂愛這個詞用得很好。對他這樣的男人而言,聖火教主的寵眷是多少兒郎可望不可及之物。他似乎連拒絕的理由都沒有,更遑論他心下早有震顫。

“……請……”

再一次,他顫抖起了嘴唇。

鏡紅塵說:“請冕下垂憐。”

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被貫穿。他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這隻是精神之海,在此間發生的一切並不會被投射到外界。因而位高權重的明德堂主也可以放下滿身包袱沉醉其中,做一個承歡郎君,求眷鰥夫。

而祝令儀想在他雪白的脖頸之間留下咬痕已經很久。

在這天寒地凍的精神世界當中,似乎也有昨日海棠花短暫地顯出一縷生機,被風雪衝撞著,碾壓著磨碎,淬出鮮嫩的汁液來。祝令儀直視鏡紅塵濕漉漉的眼睛,他的眼睛其實很漂亮,像是久經打磨的海藍寶石,眸間卻總有一點暗,似乎日影欲隕,藏了心窩多少深沉。

便宜鏡紅塵了。她心想,到了她這個境界,連交歡都能使小郎君感受到魂力和精神力的交融。因為她的力量太過滿盈了,理所當然地會溢入作為容器的承受方體內。這也算是她在他身體裡留下了一點標記。

這是她的精神世界,自然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譬如在鏡紅塵投懷送抱之前,此地還一片荒蕪,在那之後祝令儀心念一動,這兒的環境就成了梵音嫋娜的聖火大殿。

她的精神力將聖火大殿模擬得栩栩如生,仿若身臨其境,她懷抱著鏡紅塵陷進最高處的禦座之上,殿堂之中信眾高頌教義聲聲。

“聖火昭昭,聖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勞……”

“……鏡郎。”

虔誠教徒當前,她掰過鏡紅塵的臉,偏要他與她們麵對麵。這一次多多少少夾了幾分真情,她自始至終沒有吻過他的嘴唇,此刻也隻是笑道:“教眾們在為我們祈福呢。你為何不看一眼?”

“……憐我世人,飄零無助……”

鏡紅塵當然不可能睜眼去看。他死死閉著眼睛——儘管他明白這一切都是虛妄,他麵前並沒有無數信徒,他也並沒有在神明當前穢亂教廷。

“恩澤萬物……唯光明故。”

在離開識海的那一瞬間,她似乎錯覺地看到了纏繞在小腿和踝骨之上的紅線。

……算了。她想,算了。

一隻寵物。暫且在他柔順無害的時刻撫摸他的皮毛,憐惜他的命運。直到天崩地裂時。並非沒有儘頭,就這樣下去,惟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