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客歿 本該戰死沙場,卻凋零於深宮之……(2 / 2)

話未說完,便被薑妍抬手製止:“孫公公,宣旨吧。”

孫永安嗤笑一聲,攤開手中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臣薑妍以女子身份行軍作戰、禍亂朝綱,牝雞司晨、其罪當誅。然朕寬厚仁德,念及兒女情分,特免其死罪,褫撫遠將軍封號,於九華宮禮佛思過,無朕命令,不得踏出宮門一步,欽此。”

他一口氣宣讀完,看向跪在身前、脊背卻仍然挺直的女子,幽幽提醒道:“公主,貞嬪娘娘還在宮中等您,您可不要讓老奴為難。”

話已至此,薑妍還哪有不明白的。耳邊充斥著百姓不可置信的竊竊私語,她闔了闔眼,聲音低沉道:“好,我跟你走。”

她沉默站起,脫掉自己一身鎧甲,隻餘一件青色中衣。三月的長安,楊柳風卻比涼州更加凜冽刺骨。

圍觀百姓中有眼尖的,發現他們的戰神衣服顏色深淺不一,以為自己看錯。隻有離薑妍最近的孫永安抽動了下鼻子,嗅到一絲鮮血混雜著鐵鏽的味道,皺了皺眉頭。

淩春最先反應過來,慟聲呼喊道:“將軍保重!”

隨後,鎮北軍兩萬人齊齊下馬,對著薑妍的背影行了個軍禮:“將軍保重!”

百姓中不知是誰起了個頭,一時間,盼念薑妍平安的聲音如山呼海嘯、響徹雲霄。

孫永安搖搖頭,示意左右禁軍上前圍住薑妍,押送她往皇宮走去。

殘陽如血,一聲雁鳴劃破天際。薑妍想,她此生再也見不到涼州的月亮了。

一晃她在九華宮中待了三個月。期間,她整日抄錄佛經,希望能贖儘戰場上的殺孽。

本以為這一生再無得見天日之期,一日,孫永安又攜聖旨而至,敕封她為敦和公主,命她去前殿參加宮宴。

等薑妍到了,才明白這是一場鴻門宴。原來皇帝撤回鎮北軍後,轉頭便與燕北議和,許諾送大闕公主前去和親。

北地氣候惡劣,自小養在皇宮中的金枝玉葉們自然都不願去,皇帝這才想到冷宮中的她。

那一天,薑妍得知貞嬪死訊,心中對大闕再無牽掛,為保全最後氣節,在宴席上主動請求遠嫁。

寧可背井離鄉,也好過一生被困。

可惜,她終究逃不出這囚禁她的宮牆。

遠處好像有什麼人過來了,薑妍勉力抬眼,認出是小宮女,名喚翠兒的。

她雙手端著托盤,上麵擺著幾枚蜜餞,一見了薑妍這副模樣,嚇得托盤離手,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薑妍正要嗬斥她毛躁,卻發現自己連張口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眼睜睜看著翠兒顫抖著雙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她的手似乎被碎瓷片劃傷了,薑妍蹙眉,感覺眼前的血色愈發彌漫。

真是細皮嫩肉的小丫頭,宮中的器皿能有多鋒利,她以前用紅纓槍都沒流過這麼多血呢。

思及此,薑妍突然意識到幾分不對勁,她輕輕動了動眼睫,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翠兒已經哭喊著上前:“娘娘,您流了好多血,奴婢馬上去叫銀雀姐姐。”

薑妍望向遠處廊簷下的宮燈,那是幾日前新掛上的,再過兩天便是除夕,她大概是等不到了吧。

透過那點昏黃的燈光,薑妍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十八歲那年。

那一年,休戰時她和淩春在涼州城閒逛。

她問淩春,若能大捷回朝,他想要什麼封賞。

一向殺人不眨眼的副將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也沒什麼想要的,不過就是回家陪陪老母妻兒。”

薑妍也笑了:“我希望邊城的百姓少受些苦,我母妃能以我為榮。”

淩春是個粗人,沒讀過什麼書,不解道:“將軍的願望不是已經實現了嗎?”

薑妍心想,她多麼盼望能夠帶著貞嬪離開皇宮遠走高飛,母親不必再處處看人臉色,她也可以換上紅妝。

如果她想嫁人,他們會一起組建一個家。

燕北的那個小將軍長得就不錯,她將來的夫婿至少也要像他那般俊美。

他們會如真正的一家人一樣,幸福自由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生於皇家,她身上又背負著這樣的秘密,這些隻能是奢望。

薑妍望著邊關的月亮,朗聲笑道:“是啊,我們的願望都會實現的。”

眼前越來越模糊,薑妍一忽兒看到從前行軍時大夥一起圍著篝火喝酒吃肉,一忽兒看到演武場上她用一把紅纓槍連挑十三人。

最後定格在銀雀跌跌撞撞跑向她的身影,一向穩重的大宮女探了探她的鼻息,幫她闔上了仍在泣血的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