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薑妍在鴻臚館用過早膳,與桓雲修、管元通一道坐上宮中派來的車輦,前往尚儀局調查昨日的案子。
輿輦寬敞,可容八人同乘。車上小桌已擺滿各色瓜果糕點,以此桌為界,左右兩側各坐四人綽綽有餘。
薑妍攜銀雀至時,桓雲修、管元通業已到了。她一掀轎簾,兩人都向她行頷首禮。隨即,管元通摸摸鼻子,說道:“我是個粗人,不怎麼習慣坐轎子,公主來坐我的位置,我去外麵騎馬。”
銀雀奇道:“管少卿今日肚子不痛了?”
管元通訕笑:“不痛了,謝公主關心。”說罷,他利落地跳下轎子,翻身上馬。
薑妍並未言聲,心裡卻隻道管元通大抵不敢確定她是否真是凶手,又礙於她的身份,是故挑了這個借口不與她接觸。
再看向轎內另一人,仍在端坐飲茶,一隻玉手托著青瓷釉茶杯,水汽氤氳下,眉眼也如潑墨暈染,叫人須臾間以為見到了蓬萊仙境的仙人。
這場麵可真奇怪,文官騎馬,兩個武官卻坐轎。
薑妍收回目光,扶著銀雀的手上轎,坐到適才管元通的位置。
對麵人淡淡望來,眼底辨不出情緒,更加叫薑妍確定他昨夜醉得不輕。
兩人又彼此見禮,一路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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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炷香後到皇城,幾人下馬落轎,由內侍引領著步行前往尚儀局。
時維六月,日升陽光晴好時,宮中綠樹掩映、芳草如茵。西府海棠尚未開敗,仍有三四支盛放正好,顯出些不屈的氣勢來。
薑妍許久不曾見過這樣好的陽光,因此縱使此刻處境艱難,也生出幾分苦中作樂之感,倒叫她覺得自己確實無端年輕了幾歲。
行至禦景亭前,忽聞假山後幾個貴女閒聊說笑,笑聲未曾遮掩,直直送至幾人耳邊。
“娥姐姐,那你便不用去和親了嗎?”
“那是自然,我的這位好姐姐總算派上些用場。”頓了頓,薑娥又說,“她合該感謝我,若不是我不願去,這樣的好事怎能落到她頭上?”
“她那般粗鄙,即使做了皇後,也會徒惹笑話。”
“燕北不都是一群馬背上的粗人?如此說來,倒是正般配。”
一片笑聲中,內侍膽戰心驚地覷了一眼薑妍、桓雲修和管元通的神色。
隻見薑妍和桓雲修目光落在虛空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管元通也像是沒聽見一般,繼續好奇打量沿路的建築與草木。
內侍放下心來,心裡卻暗罵貴女們言辭間毫不遮掩,一下就得罪了麵前這三個人,若是他們追究起來,倒黴的恐怕還是自己。
於是腳下不由加快,隻想趕快逃離這塊是非地,也暗自慶幸尚儀局在另一方向,無需與薑娥她們打照麵。
枝頭的花瓣突然落下了,微風一吹,紛紛揚揚灑成幾瓣,倒像是六月天中飄起了雪粒子。薑妍袖袍中的手指緊握成拳,片刻後,又輕輕鬆開,抬步跟上了引路的內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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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儀局,昨日案子的涉事眾人均已到場。
皇帝賦予桓雲修便宜行事之權,又派太子薑恒從旁協助,以示其不偏不倚。
這會兒見人已到全,薑恒先向薑妍陪了個不是,為自己昨夜的莽撞之舉道歉,倒是令薑妍挑了挑眉,薑恒這是怎的,受了什麼刺激不成?
她對薑恒的態度不置可否。後者見狀也不惱,命左右為三人看座,然後喚來堂下侍立多時的禦醫:“王太醫,開始吧。”
昨夜念及筵席,小宮女到底說的語焉不詳。因此今日,王太醫又描述了一遍事件經過,最後俯身一拜,給出結論:“回太子殿下、桓將軍,臣以為夢蝶姑娘死於中毒,而這毒藥,恰恰抹在了琴弦上。”
樂伎們聽聞此言,紛紛看向薑妍。
薑恒有所察覺,抬手指向其中一位樂師:“你們可是想到了什麼?你來說。”
那位樂師答:“奴婢……奴婢記得……公主昨夜來鼓樂司時恰好撫碰了夢蝶姐姐的琴弦。”
薑恒道:“事關重大,你可莫要記錯了。”
樂師叩首:“奴婢應當不曾記錯,當時公主想要挑選一件趁手的樂器,眾姐妹皆可作證。”
薑妍神色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幕,隻見樂伎們都懦懦點頭,除了聞鶯——那個受排擠的“小結巴”。她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像是根本沒聽見同伴在說什麼。
薑恒看向薑妍,溫和詢問:“妍妹妹,你可有什麼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