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妍踏出宮人所,耳邊還充斥著張典樂將才的話——
“貞嬪不在乎你。”
“誰會是那個倒黴的替死鬼呢?”
“你以為你那兩個小丫鬟真的效忠於你嗎?”
直到一聲清越的“公主”將她拉回現實,薑妍環顧四周,隻見一身月白長袍的桓雲修立於海棠樹下,管元通與銀雀不見蹤影。
似是洞悉她心中所想,桓雲修解釋道:“元通著急用膳,銀雀姑娘便陪他先回鴻臚館了。”
薑妍“哦”一聲,她這會兒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裡,因此沒細想其中邏輯,脫口而出道:“那你呢?”
“我也還沒吃,想來這會子鴻臚館布膳時間也過了。”桓雲修輕歎。
薑妍打量他一眼。以前戰場相見,從未細看,這位桓將軍眉眼當真溫柔,叫人容易心軟,忽視了他的鐵血手腕。
然,昨日他確確實實幫了自己。口頭的感謝是不夠的,若想徹底兩清,不如今日請他吃飯。
於是薑妍道:“將軍若不嫌棄,城東有家恒彙酒樓,民間小菜相比禦膳,彆有一番風味。”
-
既來了恒彙酒樓,便點些這裡的招牌。近日薑妍的吃穿用度很是不錯,她一溜兒點了芙蓉豆腐、芋煨白菜、八寶肉圓、蜜火腿、醉蝦、百果糕六道菜點,另又兩杯烏梅飲子。
臨了,才想起自己忘了問客人意見,忙問道:“將軍可有忌口?”
桓雲修搖頭。
薑妍放下心來,許久未曾品嘗家鄉風味,倒叫人想念起來。北地菜品偏辣與鹹,而她喜鮮喜甜,和親第一年很不習慣,本就清瘦的身子又瘦了一大圈,直至弱不勝衣。如今重活一世,真乃造化神奇。
酒樓生意興隆,這當口來客不少。兩人坐在二樓雅座,一樓正堂有一八仙桌,上置一塊驚堂木,想來一會兒有人說書,從這裡俯瞰下去視野正好。
菜很快上齊。豆腐滑嫩、肉圓多汁、火腿酥軟,配以紫菜、芋頭、香蕈、冬筍、芫荽,光顏色都讓人食欲大增。
薑妍夾了兩塊百果糕,喝完半杯飲子,將每道菜食過一遍後,再看桓雲修,他卻隻吃了幾口的樣子,不由問道:“將軍吃不慣大闕菜肴?”
請人做客,客人不喜歡主人的安排,實乃主人的不是。
桓雲修依舊搖頭。薑妍仔細分辨他的神色,見他麵容淡淡,雖算不上喜歡,但也稱不上討厭,於是不再管他,安心犒勞起自己的五臟廟來。
隻是過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最愛吃的幾道菜,恰是他吃的最少的。不禁感慨起兩地飲食差異之大,自己當年在燕北已算不得挑食。
正堂人漸漸多了起來,薑妍往下一瞧,原是說書先生到了。
他被人團團圍住,清了清嗓子,醒木一拍,說道:“諸位看官久等,上回我們說到丹沙河之役,這次就繼續講講風木關大戰。”
玉箸頓在金盤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薑妍抬眼,恰看到桓雲修垂首,慢條斯理地夾走一隻醉蝦。
她第一次聽說書,不曾設想自己能成為其中主角。
“想來各位都清楚,正是經此一役,奠定了兩年前的大捷,今天我們就來細細分說當年撫遠將軍是如何反敗為勝的。”
說書人語調高昂了些,先賣個關子,見眾人紛紛露出好奇神色,方繼續說道:“風木關本是我大闕邊境,卻被燕北軍攻下占領。此處城牆高達五丈,風聲蕭蕭、落木而下,故此得名。”
聽到“高達五丈”,薑妍便知這情節多有誇張。然而,她還是低估了民間話本的杜撰性。
“那日黃沙漫天,燕北軍五位將領站於城牆上,城下是撫遠將軍與鎮北軍三百精銳。
“敵眾我寡,人數懸殊。燕北軍中有人諷笑‘薑言小兒,還不下馬受降’,將軍並不理會,吩咐身後屬下‘箭來’。然後拉弓搭箭、三支齊發,一箭射中說話那人盔纓,那人大驚,正待後退,第二支箭瞬息而至,刹那封喉。”
有人問:“那第三支箭呢?”
說書人捋捋胡須,答道:“諸位可是猜測這第三支箭也直取對方首級?恐怕要失望了。這一箭,將軍隻射到城牆半腰。”
人群中適時出現一片歎息,有個粗獷漢子笑道:“這有啥的,失手是常有的事兒。俺殺豬這麼多年了,有時也估摸不好斤兩。”
立馬有人回:“哎呦,陳屠戶,快彆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家缺斤少兩這麼嚴重,當大夥都眼盲嗎?”
那漢子正要分辨,說書人輕咳兩聲,眾人忙又將注意力放回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