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洗?”喻裴樨揣著明白裝糊塗:“本衙內看著怎麼像是個痰盂兒?”
說罷,又將一顆荔枝核子吐進旁邊的硯台中,仆者們苦著一張臉,女官丹蔻卻搖搖頭,道:“少郎主說是痰盂,那便是痰盂了。”
喻裴樨在書房正中的席位前坐下來,腰後靠著三足憑幾,直接將腿翹在案幾上,將冰鎮果盤往案幾上一撂,心中好笑,裴雪荼啊裴雪荼,你若知道你的寶貝兒子其實是寡人,還不被寡人活活氣死?
真想看看裴雪荼知道真相之後的嘴臉,會是如何模樣。
冰鎮果盤因著被冰淩一直拔著,天氣燥熱,難免溢水,弄得喻裴樨滿手的冰淩之水,喻裴樨順手拿起桌上一卷畫軸,並不是想要觀摩,反而豪爽的擦了擦手。
“誒!”這次不隻是仆者們,就連女官丹蔻亦變了臉色。
好嘛,喻裴樨此人聰敏異常,善於察言觀色,立刻發現了這卷畫軸不同尋常之處,於是又用畫軸仔仔細細的擦了擦手上的水。
“怎麼,彆的東西本衙內都碰的,唯獨這件兒本衙內碰不得?”喻裴樨輕笑:“我當真不信這個邪。”
嘩啦——
喻裴樨手腕一抖,直接將畫軸展開。
一幅人像展現在喻裴樨麵前,那是——裴樨的畫像,太尉裴雪荼之子,裴樨的畫像。
隻見裴樨一身白衣,少年意氣風發,纖細的腰身束著四指寬玉帶,拔身而立在山巔,迎風綽約,仿若謫仙,約莫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可不就是喻裴樨如今的模樣?
都說裴雪荼寵兒無度,書房中有一方寶貝兒子的畫像,說奇怪也奇怪,說不奇怪亦不奇怪,勉勉強強馬馬虎虎過得去。
不對!
喻裴樨眼目一眯,這畫卷泛黃,紙質脆弱,仿佛有些年頭,再看落款,分明是十二年前的春日,正是裴雪荼親自所繪。
十二年前,裴雪荼的養子不過三四歲的年紀,還未曾被裴雪荼收養,裴雪荼又怎能畫出養子十六七歲的模樣?
喻裴樨暗暗心驚,仔細去看畫卷,畫卷上的白衣男子腰間似乎佩戴著甚麼……
——一柄腰刀。
金絲龍咬珠柳葉腰刀!
喻裴樨下意識的摸向自己腰間,這樣的腰刀世間隻此一把,乃是南喻武帝喻裴樨的禦刀!
喻裴樨眼眸晃動,十二年前,自己正好十七光景,正是這個年歲,裴雪荼所畫之人,根本不是他的寶貝兒子,而是……寡人!?
裴雪荼為何要畫寡人?十二年前他便識得寡人?為何寡人不記得此事?裴雪荼的養子與寡人同名同貌,當真隻是偶然?
“丹蔻,”喻裴樨道:“這畫卷是怎麼回事?”
女官丹蔻恭敬的回道:“回少郎主的話,這畫卷乃是太尉的至寶,小臣們不敢妄議,此前誰也沒有見過,婢子亦隻是見到太尉對著畫卷出神罷了。”
裴雪荼令丹蔻留下來照顧喻裴樨,顯然十足信任丹蔻,可憐丹蔻女官都不知這畫卷其中的端倪,若有人知曉,那必然是裴雪自己個兒無疑了。
喻裴樨想要問個明白,乾脆將畫卷一扔,又捧起果盤來,將櫻桃和荔枝源源不斷的往嘴裡塞,一麵食,一麵等著裴雪荼回府。
時辰越來越晚,宮門即將下鑰,已然是這個光景,仍是不見裴雪荼回府,喻裴樨吐掉最後一顆櫻桃核子,險些被水果給撐死,飲口茶漱漱口。
“丹蔻。”
“少郎主請吩咐。”
喻裴樨等得發悶,無聊至極,道:“太尉怎的還不回來?”
女官丹蔻有些遲疑:“想必是……太尉被甚麼絆住了腳步,一會子便回來了。”
“是麼?”喻裴樨一笑:“怎麼,連你亦覺得本衙內好糊弄,隨便搪塞兩句假話,便糊弄了過去?”
“婢子不敢!”女官丹蔻立刻屈膝跪下,道:“婢子不敢欺瞞少郎主,隻是……太尉吩咐了,不可叫少郎主擔心。”
“哦?”喻裴樨道:“你若不說實話,本衙內瘋起來,砸壞了書房,太尉回來你們自己撣著。”
女官丹蔻沒有法子,乾脆據實已報:“少郎主,方才宮中傳來消息,劉公公因著少郎主打壞了劉將軍之事,大發雷霆,在人主麵前參了太尉一本。”
的確在喻裴樨的意料之中,但裴雪荼可是太尉,剛剛替北梁人主拿下了南喻,彆說是今日喻裴樨閹割劉百金,明日若是喻裴樨歡心,再閹割劉公公一次,北梁人主也不好說甚麼,斥責兩句裝裝樣子也便是了,沒道理留裴雪荼如此之晚。
果然,丹蔻還有後話:“劉公公借題發揮,將咱們太尉厚葬南喻人主的事情,拎出來做了文章,說太尉心存異念,故而抗旨不尊,才沒有將南喻人主的屍骨分屍帶回梁京,而是厚葬在了南喻故土安都,這可是叛國的大罪!”
“什……麼?”喻裴樨眸光一顫,裴雪荼沒有割下自己的頭顱,更沒有將自己分屍,而是……
將自己的屍身厚葬在了故土,永遠留在了那片令喻裴樨心心念念的,南喻土地上……
喻裴樨眯起眼目,喃喃的道:“裴雪荼,你到底為何如此?為何……要為寡人做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