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搖在禮堂坐了一整夜,前半夜她還強撐著自己睜眼,不要睡過去,後半夜意識卻逐漸模糊。
她反反複複夢見那一雙眼睛。
有時候是在教室裡,她還是個高中生,以為努力學習就能擺脫命運,戰戰兢兢,從不敢懈怠,沉默坐在最後一排,緊緊捏著手上的書。
老師走下來,用手背敲敲桌子,讓她起來回答問題。
闕搖站起身,一抬頭,卻看見老師的黑色眼鏡框後閃爍著一雙紅色的眼睛,暗紅色的,有點像血凝固後的顏色,不透光,霧蒙蒙一片。
闕搖嚇得後退,老師卻低下頭不停地追問,“你為什麼不回答這道題?你中考明明是全縣第一,為什麼現在成績這麼差?你是不是根本沒有認真?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
闕搖推開老師,身體卻忽然失重,一腳踏空,跌入黑暗中,再站起身,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家中。
趙彩玲正在做飯,廚房鍋碗瓢盆響個不停,而闕夢坐在客廳看電視,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誇著媽媽多辛苦,眼睛卻一刻都沒有移開過電視。她永遠是這樣的人,孝順都停留在嘴邊。
看見闕搖回來,趙彩玲的火氣終於有了發泄的地方,直接抄起手邊的簸箕朝著闕搖丟過來,“死丫頭,你還知道回來?你每天放學後還呆在學校乾嘛?不早點回來做家務,外麵堆了那麼多衣服,你就隻會裝瞎看不見?”
趙彩玲一步一步逼近,五官如同霧氣一樣扭曲變形,應該是眼睛的地方變成了鼻子,應該是嘴巴的地方又變成了眉毛,但是闕搖卻依舊能看見那一雙紅色的眼,正在往外淌血,濕漉漉的,堵也堵不住。
血滴落在地板,一路流到闕搖的腳下,忽然化作一雙手緊緊抓住她,將她往黑暗的地方拖。
趙彩玲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我沒有你這樣隻會抄襲的女兒,中考作弊,平時也作弊,彆狡辯!我已經聽你姐姐說過了,你就是個爛貨!”
闕搖拚命掙紮,一腳踢開地上的血手,跑出家門,卻一頭撞入同學懷中。
她又回到了學校,這次是下課時間的走廊。
闕搖在學校沒什麼朋友,她性子其實不錯,沉穩可靠,但是闕夢顯然比她更會交際,入學第一天就在學校認了一大幫乾哥哥,平日裡走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一大幫子好友。相比之下闕搖就顯得孤僻起來。
沒人願意和她做朋友,畢竟連親姐姐都說闕搖是個兩麵三刀的小人,那些和闕搖更不熟的人自然會相信闕夢的話。
“你怎麼走路的,不長眼睛。”闕搖被推在同學推在地上,“你,你是闕夢?哦,不對,你應該是闕搖,闕夢才不會是像你一樣沉默。我聽你姐姐說過了,你在家裡偷錢被媽媽打慘了。”
“我沒有偷錢。”
“我不信,那你媽媽怎麼會打你?而且上次開家中會,我可親耳聽見你媽媽說你道德不行,在學校作弊,在家裡偷錢,還背地裡陷害你姐姐。這世上哪有媽媽會汙蔑女兒。”
“我沒有。”闕搖感覺每一句話,每一聲笑,都像一隻手把自己往更深的黑暗裡拉,她努力仰起頭,想要看清說話的人,卻隻看見無數雙紅色的眼睛,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就像鬼火一樣將她環繞。
*
“喂,醒醒,這臭丫頭倒是心大,在這種地方也能睡覺。”
闕搖被人一把推下椅子,摔在地上。
疼痛將她從無數漂浮的鬼影中撈了出來,闕搖動了動手指,一點點找回對身體的操控感。她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真實的噩夢,一環套一環,無法逃脫,每一層都是更深的絕境,如果沒人推她一把,或許闕搖就會在夢中被那些鬼影給拽下去。
站在旁邊的人看著闕搖依舊一副沒回過神的樣子,不由嗤笑,“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到宋家來當少奶奶吧?居然睡這麼香。”
“對不起。”闕搖用手撐地,慢慢支撐自己站起來。
昨晚禮堂裡空無一人,闕搖站在門口望了望,知道自己跑不出去,又回來,找了一張乾淨椅子,坐著等天亮。
結果自己居然睡著了。
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闕搖就算再怎麼鎮定,也不會心大到陌生地方睡著,她也不是沒有經曆過熬通宵學習的日子,熬夜對於她而言並不算一件難事,結果她就這麼縮在椅子上被拖入夢魘之中。
闕搖攏了攏身上的單衣,有些冷,然後想起自己昨晚已經脫掉身上的喜服外袍,丟在拜堂的地方,那麼厚重的東西本來就不是人穿的,更何況沾了血。她轉頭,看見被丟在遠處的喜服維持著原樣,豔麗的是底色,暗紅的是血跡,而地上的血已經乾涸,發出惡臭。
但是那隻會說話的布偶人不見了,仿佛天一亮,他就隨著黑暗一起消融。
或許是被人收走了吧。
“長得倒是不錯,可惜啊,進了宋家的門,想出去就難了。”今天來的這位倒是比昨晚的幾個人都正常很多,至少會說人話,而不是一味重複田薇的命令,所以哪怕闕搖聽出了裡麵的嘲諷,也毫不在意。
“我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不會逾矩。我昨晚不也沒跑嗎?”
“嗤。我看你是知道自己跑不出吧!你知道宋家有多大嗎?看著沒人,實際上到處都是監控和保鏢,你一個小丫頭,就老老實實在裡麵待著吧。”張媽拽住闕搖的手,將她往外麵拉,“昨晚大家都忙慌了,也沒人來管你,讓你自由了一晚上,現在你就跟著我去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