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裂開了。
外麵的人從縫隙擠進來。
闕搖兩手空空,除了已經彎掉的叉子。
叉子是用來吃飯的東西,不是用來殺人的,能夠插入人的胸口已經足夠堅硬,指望它救自己逃出去,實在是癡人說夢。
闕搖歎口氣,這是必死局啊。
真到這時候,她反而冷靜下來,因為不再掙紮著努力去夠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有一種認命的坦然。
四麵響起笑聲。
和她在佛堂裡聽見的聲音一樣,嘻嘻哈哈,成群的小孩子跑過,從屋子邊緣探出頭來。
他們又唱起闕搖聽過的那首歌,“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十兔子問它為什麼哭?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小孩跑到闕搖身邊,手拉手,邊唱邊跳,看上去很快樂,但是他們都是殘缺的,斷腿斷胳膊被剖開的胸腔空空如也沒有心臟。
小孩從闕搖身上穿過去,又跳回來,影子重疊的瞬間,闕搖有輕微的耳鳴,就像是靈魂失去重量,飄在空中。
大門徹底被踹開。
闕搖看著外麵湧入的扭曲身影,很長,重重疊疊,類似於以前看過的老式鬼片,主人公打開封印後,惡鬼蜂擁而出,無數雙手伸出,試圖將人抓進裡麵。
小孩子還在唱歌。
“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十兔子問它為什麼哭……”
在扭曲人影即將抓住闕搖的那一刻,小孩撲了上來,將她往下拽。
一路下陷。
再睜眼,闕搖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破敗的房間。
好像也沒有。
因為周圍的布局和剛才的房間一樣,隻是更新更漂亮。
一樣的老式建築,卻少了陰沉感,漂亮的紅漆木桌椅閃著光澤,邊緣雕著精致的花紋。
門外有腳步聲,闕搖下意識躲起來,卻看見年輕時的田薇走進來。
她抬頭和站在陰影中的人說著什麼,語氣中滿是不屑,“佛?我從來不信這種東西。如果真的善惡有報,現在就該把我劈死,既然我還活著,就證明我做的事情是對的。”
陰影裡的人還在繼續說著什麼,卻被田薇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你怎麼這麼窩囊,難怪一直窮。鬼有什麼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窮。我寧願半夜被鬼殺死,也不願意窮死。
既然你這麼怕,就讓我來和他們交接,不就是幾個小鬼?看你這慫樣。”
符合闕搖對田薇一貫的認知,暴躁罵街,無法控製情緒。
闕搖現在還是比較擔心自己的處境,她躲在桌子側邊的陰影中,隻要田薇稍稍走近一點就能看見自己。
沒辦法,房間實在沒有能藏人的地方。
那群小孩還在身邊相互推攘,嘻嘻哈哈笑著,臉上純真的笑容和身上的殘破形成鮮明對比。
看久了之後,闕搖也發現,他們是靈魂體一類的東西,可以輕易穿過實體建築,當然也能穿過自己的身體。
闕搖小心翼翼收縮身子,尋找能夠離開的辦法。
田薇和門外那人的爭執卻越來越激烈,聲音大到闕搖無法忽視的地步。
她終於看清了門外的人是誰。
——田薇丈夫。
現在的田薇還很年輕,是後來的她拚命想要留住的年輕狀態,臉上帶著點肉,看上去還有幾分驕橫,但是田薇丈夫依舊是闕搖見過的那樣,三十來歲,英氣硬朗,但是氣質和宋慶一模一樣,怯懦中帶著一絲猶豫,即使爭執也顯得底氣不足。
“這事不太好,我不同意。”
“什麼不同意。宋大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你不過就是怕擔責,你隻想讓我一個人乾這些肮臟事,自己享受掙來的錢罷了。你有本事拒絕錢呐。”
兩個人從爭執發展到動手。
田薇轉身操起旁邊的椅子砸在地上,然後和躲在桌下的闕搖大眼瞪小眼。
闕搖拔腿就跑,身旁的小孩一擁而上,將她拖入另一層時空。
不停地下墜,身體失控,就像夢境中,一層疊一層。
闕搖摔在地上,來不及站起來,就看見麵前站著人。
但那人正對背著她,對著旁邊人下命令。
又是一個熟人——張媽,作為田薇的忠實狗腿子,闕搖一看見她就知道現在是剛才那一幕的延續。
現在的闕搖穿著和宋家下人一樣的衣服擠在人堆裡,並不顯眼,張媽自然也不認識她。
“夫人要的人都帶來了嗎?”
“帶來了,全都在這裡。”
旁邊的人將擺在地上的十幾個麻袋解開,整整齊齊,全部是死去的嬰兒,年紀小的未出生隻有個人的雛形應該是墮下來的死胎,年紀大的也不過一歲多點,雙眼緊閉,皮膚泛著青白色。
“就這麼點?”張媽語氣冷淡,是發火的前兆。每一次出現這種語氣,下一秒闕搖胳膊上就得多一道傷口。
“我們已經儘力了,之前一直合作那家私人醫院因為非法墮胎鬨出人命被強製關停,其他醫院管的又嚴,沒了穩定貨源,這數量可不就得下去。如果你們願意收兩歲的小孩,我們還能再搞來一點,有些女嬰賣得比死嬰還便宜。”
“我這裡又不是育嬰堂?要兩歲的小孩乾什麼?”張媽眼睛一橫,轉身看向身後的人,然後指向闕搖,“你出來,把這些貨物帶去工作室。”
闕搖站著沒動。
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不上不下,想吐又吐不出來,想動也動不了。她看著地上那些雙眼緊閉,臉皺巴巴,還沒有來得及出生就被拋棄的小孩,隻覺得從指尖到頭頂都在發涼。
為什麼周圍的人能那麼平靜看著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