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高台之上,香火縈繞,目光憐憫,被眾人叩拜的佛,內裡竟然如此肮臟不堪。
但是闕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隻是一個自身難保的普通人。
闕搖抓住黑影的手,“你知道宋家的事情,對嗎?告訴我好不好?”
她第一次嘗試著向他人求助,求助對象還是自己一直在害怕的黑影。
但是闕搖明白,僅憑她自己的力量是無法知道真相的,宋家就像擺在大廳的那尊巨大黑佛,哪怕是垂落下來的陰影就能輕易將她籠罩其中。
她無法擺脫,無能為力,無路可逃。
“求求你。”
闕搖終於承認自己的渺小,或許她在最開始就應該低頭認輸。
在趙彩玲不讓自己上學的時候,她就應該低頭,認命地出門打工,也不至於辛苦多年一場空。
在趙彩玲讓闕夢取代自己上大學的時候,她就應該低頭,也不至於被關半年。
在被關進地下室的時候,她就應該低頭,不至於一直等待機會,在沒有窗的潮濕地下室裡依舊堅持看書鍛煉等待逃跑的機會,最後被送進宋家。
越努力越不幸。
越掙紮越是跌倒。
闕搖一直以來堅定的信念轟然倒塌,她從不信命,也從不信玄學,畢竟她是一出生就被算命先生判定為不幸的人,到如今卻終於承認這世上確實有鬼有巫術,存在著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的命運。
就像宋家會變化的道路一樣。
她根本沒辦法憑借自己的努力逃出去。
*
黑影垂眸,看著闕搖低頭啜泣。
眼淚滴落在手背,是溫熱的,和鮮血一樣的熱度,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闕搖不是一個容易哭泣的人,她脆弱卻堅韌,沉著冷靜,身處逆境依舊努力向上掙紮。
是開在戈壁灘的嬌嫩花朵,明明不堪一擊,身上卻帶著刺,不開口不低頭不會輕易袒露心事。
她可以被打敗無數次,卻不會被打倒。
但現在,她卻伏著自己肩頭哭泣。
身體蜷縮,肩膀顫動,像隻受傷的小獸,露出頎長的脖頸,白玉一樣細膩。
她在害怕。
黑影這才想起來,闕搖也不過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和她同齡的人正在無憂無慮上大學,伸手向父母要錢,偶爾為了戀愛煩惱。
闕搖卻在宋家掙紮,她不是不害怕,隻是硬扛而已,直到最後被徹底擊潰,才終於將脆弱的一麵展露出來。
“求求你。”闕搖再一次哀求,像雨天濕漉漉下一秒就要死去的小狗,“我想知道宋家的事情。”
“田薇在煉化小鬼。她的生意不是明麵上那些商場和房產,而是給達官貴人提供佛童子。用佛像困住枉死的嬰兒,每日供奉,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當然,要付出足夠的代價。但是前來求佛的人依舊趨之若鶩,這世上有太多貪心的人。”
闕搖肩頭一顫。
真相比她想的還要可怕。
那麼大一排平房,可以放置多少佛像,裡麵又有多少即使枉死也無法得到安寧的小孩?
有買家才會有賣家,那些收購佛童子的人在祈禱的時候真的能心安嗎?
他們又是否有片刻會想起困在雕像裡的嬰兒?
田薇的生意做得越大,就證明市場需求越旺盛。
闕搖慢慢止住哭泣,在不知道真相前,她確實害怕,知道之後,卻隻剩下同情。
真正需要害怕那些小孩的不是她,而是田薇。
“那你呢?”闕搖透過宋慶的臉,試圖看見黑影的眼睛,“你是好人對嗎?”
願意幫助自己,和田薇為敵,就算是鬼,也讓人覺得親切。
就算大半夜偷摸出去殺人,也一定是因為那些人該死。
一想到他們做過的那些事情,闕搖瞬間覺得黑影在懲惡揚善。
*
你是好人嗎?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問黑影。
天真而陳懇。
因為沒有彆的路可以走,因為絕望,所以隻能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繩索,你是好人嗎?我可以相信你嗎?
隻要你說是,我就願意將最後一點信任交付給你。
就像是崩潰的信徒仰頭看著神靈雕塑一樣,明知道是假的依舊要問一問。
黑影從宋慶身體內抽離,按上闕搖的肩頭。
明明之前還是虛影,現在卻凝實了許多,已經能觸碰到闕搖。
“我會保護你,陪在你身邊。”
闕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她能清晰感覺到黑影的手落在肩頭的重量,很輕,卻無法掙脫。
她看著黑影近在咫尺的臉,和宋慶完全不同的長相,就像冷兵器一樣,帶著危險,銳利卻精致。
“你太容易被騙。”
“我不會。”闕搖有些不自在地甩甩脖子,她不習慣和人靠這麼近,況且,即使是這麼近的距離,依舊感受不到黑影的呼吸。
隻有在這個時候,闕搖才會又一次意識到那個現實,黑影是死了很久的人,是遊蕩在他人身體內的魂魄,是在夜晚獨自出門最後帶著一身血回來的危險人物。
但是她沒有甩開黑影的手,反而能感覺他的手從肩膀一路滑向脖子,最後輕輕扼住闕搖的後脖頸,迫使她抬起頭。
“不要相信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
“當然,也包括鬼。”
*
黑影鬆開手,看著闕搖受驚似地逃開,縮在床的另一邊。
而在闕搖看不見的背麵,她的背脊骨處卻悄然生出一朵紅色的曼珠沙華,卷曲細長的花瓣,蛇一般蜷縮在一起,是尚未開放的模樣,顏色卻已經足夠熱烈,覆蓋住之前的黑色嬰兒手印。
花出現的瞬間,闕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茫然地四處望望,她隻感覺背後泛涼,卻又不明白這種感覺來自何處,因此又很快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