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宋家又死了人。
是上吊而死,脖子纏了一圈紅綾,雙腳懸空,眼睛空洞,舌頭自然垂落下來,正在被風吹得一晃一晃。
闕搖跟著張媽走過拐角後,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掛在回廊外的屍體。
大腦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搶先做出反應。
闕搖嚇得尖叫一聲,然後連連後退。
不管她經曆了多少事情,在看見屍體的瞬間依舊保留有人原始的恐懼,她隻是一個普通人,全靠信念苦苦支撐,才能在宋家活下去,這並不代表她已經不害怕這些東西。
張媽拽起闕搖,“往另一邊走,等下會有人來處理。”
經過昨天那件事情後,張媽對闕搖的態度好了很多,已經達到正常人對待陌生人的態度,至少不會隨心所欲打罵了。
闕搖一路小跑跟著張媽離開,卻仍舊忍不住回頭。
她看見那個掛在回廊上的人好像很輕,沒有重量一樣,所以才會被風這麼吹起,在他的胸口有一個不規則的破口,裡麵有茅草露出來。
不明白也看不懂。
畢竟闕搖隻是一個普通人,陷在各種迷局裡,自身都難保。
另一條路更彎彎繞繞,因此耽誤了一些時間。
等闕搖到佛堂的時候,張媽明顯開始不耐煩,掐著時間,要求闕搖加快語速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今日的念經任務。
好像完不成,就會有什麼難以預料的後果一樣。
闕搖很不喜歡這裡,自從知道佛像裡藏著什麼後,她一看見這些佛像就覺得厭惡,如果力量足夠,她倒是希望能夠一把火將整座佛堂全部燒光,最好連帶著後麵的工作室一起燒,再把那些購買佛童子的人家裡也燒了。
大火會摧毀一切罪惡。
但是她做不到。
所以隻能聽話跪下,用並不虔誠的心,朗誦著經文,為宋慶祈福,心裡卻依舊不停地罵著。
如果祈福有用,宋慶就不會是現在這幅樣子,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偶爾醒來也是昏昏沉沉的樣子。
田薇這麼厲害,難道真的察覺不了兒子身上的異常。
還是黑影的力量已經勝過田薇?
那他又何必附身於宋慶?
剛跪下沒多久,又有人急匆匆跑過來,湊在張媽旁邊耳語,闕搖隱約聽見關鍵詞,又有人死了。
張媽匆忙離開,也沒有讓新來的那人幫忙看著闕搖,仿佛對她極為放心。
一時間,空蕩的佛堂隻剩下闕搖一人。
大門敞開,鬆柏高挺,道路筆直通往外麵。
但是闕搖不會被這種簡單的陷阱所誘騙。
昨天她逃跑隻是為了知道宋家道路的規律,現在已經知道了,自然不會天真地認為自己能夠逃出去。
因此,她依舊聽話地將經文念上一百遍,然後站起身,試探性開口,“張媽?”
無人回應。
她的聲音在佛堂內回蕩,碰撞,直到最後消亡,也沒有得到回應。
佛堂逼仄無光,但是佛像卻很高,重重疊疊,一眼看上去都是壓抑的金色,闕搖站在下麵就像個渺小的信徒,伸出手,試圖祈求佛祖垂憐,得到的卻永遠是冷漠。
她看看佛像,極力抑製住砸碎他們的心情,小心走到門邊。
“張媽?”
還是無人回應。
但是門外的情景卻和闕搖進門時完全不一樣。
天色黑下來。
她進來時是淩晨五點過,祈福後出門應該是八點,天色明亮起來,怎麼會黑成這個樣子?
況且這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闕搖扶著門,疑惑望天。
然後看見鬆柏上麵浮現出一張人臉,頭發是黑的,臉是灰的,表情是沒有的,眼睛倒是挺大,一隻眼睛占據半邊天空。
闕搖愣了片刻,忽然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懼感。
緩緩升起的人頭,遮蔽天空,如同她在佛堂看見的那些雕塑一樣,高大壓抑,哪怕隻是站在前方,依舊有一種無法擺脫的窒息感。
一隻手抵住闕搖的後背,“不要緊張,往前走。”
是黑影的聲音。
他脫離了宋慶的身體,以魂魄的形式站在闕搖背後,虛無的,縹緲的,一吹就散的魂魄,抵住闕搖後背的時候就像大風往身上吹,有力量卻無形。
闕搖低下頭,聽話往前走。
但周圍很快又出現其他東西,鬆柏樹下掛著死去的人。
和她今早看見的場景一樣,胸口破開,裡麵被塞著茅草,被風一吹,茅草落在闕搖腳下,還沾著鐵鏽色的乾涸血跡。
“這是田薇對你的考驗,她不信你的話。”
“那,那我應該怎麼辦?”冷靜如闕搖,在看見這些時依舊免不了慌亂,麵對明顯超出自己能力水平的事情,闕搖隻能選擇求助。
“假裝看不見,一直往前走。”
一直,走嗎?
通往外麵的路隻有一條,兩邊都是鬆柏,而現在鬆柏上都掛著屍體,微笑的,沒有表情的,憤怒的,失去眼睛的……
在樹下晃晃悠悠,時而背對闕搖,時而麵向她。
一直走,就意味著自己要穿過這些屍體,或許還會不可避免地迎頭撞上。
她做不到。
她克服不了心裡的恐懼和惡心,沒辦法麵無表情裝作無事發生走過去。
“普通人是看不見鬼的,所以田薇設了這個局給你,如果你慌亂就意味著你看見了宋家的汙穢。”
“那我為什麼能看見……”
原來普通人是看不見這些東西嗎?難怪自己被小鬼推倒在地的時候,張媽卻視若無睹,原來他們真的看不見,可是自己又哪裡不普通了?她怎麼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多了陰陽眼?能看見田薇和張媽都看不見的東西。
闕搖還想繼續問,卻看見吊在樹上的人已經跳下來,手臂自然垂落,拖動雙腳朝著她的方向走過來。
“彆動,想象你什麼都看不見。”
闕搖隻能將目光移向彆處,但是一抬頭就看見占據了大半個天空的人臉,雙眼是不透光的黑色,正在移動,尋找著什麼。
吊死的人將闕搖圍在中間,然後伸出慘白的手,試圖抓住闕搖,卻又被什麼擋住,最多隻能夠到闕搖的衣袖。
闕搖不斷告誡自己,不要看不要看,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她直直站立在原地,既不閃避也不逃跑,臉上露出恰當的疑惑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