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我嫌棄你說明我比你乾淨,既然我比你乾淨,你又憑什麼嫌棄我?”
“…………”
華采幽突然頓悟,她跟小墨魚鬥嘴,就像小墨魚跟她動手一樣,都純屬自殘行為。
於是抓過碗,端起,仰脖子三五口喝了個精光,然後重重一放,怒目而視。
蕭莫豫卻對此毫不在意,隻是斜睨著眼慢悠悠來了句:“吃相果然還是如此的不雅,另外,快擦擦嘴去,沾了米粒,好生難看。”
華采幽終於忍無可忍,一抹嘴拍起了桌子:“小墨魚,這裡是‘銷金樓’,是我的地盤,不是你們蕭家,我也不再是你蕭家的人,我愛乾嘛就乾嘛,想怎樣就怎樣,你憑什麼指手畫腳?管得著嗎?”
較之她的暴躁抓狂,蕭莫豫的表現那是相當的淡定,不緊不慢理了理壓根兒沒有一絲褶皺的衣袖,又俯下身彈了彈雪雪白嶄嶄新的靴麵,這才肅容端坐,神情看上去是十二萬分的真誠,聲音聽上去是三百六十度的懇切:“花老板,我既然已經用銀子包下了這裡,就至少應該有一些話語權的對不對?其實嚴格說來,從今兒個起,我才是這園子的主人。依著貴行裡的規矩,你必須要服侍得我滿意才行。也就意味著,你的一言一行好歹得讓我看得過眼。所以很遺憾,這裡已經不再是你的地盤,你也不再能愛乾嘛就乾嘛想怎樣就怎樣。另外非常抱歉,我的確可以指手畫腳,可以管得了你。”
人在受到過度驚嚇的時候,大腦會出現短暫的空白,行為會出現片刻的失調,言語功能也會隨之缺失。具體的表現倒是很簡單,四個字足可以形容——完全石化。
蕭莫豫也不心急,施施然站起身,在周圍踱了一圈,又到小花圃前駐足欣賞片刻,然後才帶著還算滿意的淺笑轉了回來,用折扇輕輕點了點還沒從石化狀態中恢複的華采幽的頭頂心:“花老板,你這園子雖然普普通通並不值那個價,但是勝在清淨,所以我雖然覺得有點兒冤,不過衝著這點也就不做計較了。而且我相信,花老板一定會用彆的方式來做補償,必然會讓‘銷金樓’的客戶銷金銷得心甘情願,是也不是?”
隨著他最後這句輕輕柔柔的問話,華采幽一度斷裂的大腦神經終於成功修複,飛速運轉了一個周天,旋即冒出了兩行清煙,色厲內荏地跳腳嘶吼:“我是老鴇,我不接*客,我這園子也不外包!”
“此言差矣。”蕭莫豫將手中的折扇左右擺了兩擺:“這世間的萬物都有個價,端看你出的數合適不合適罷了。比如花老板的身價就不是尋常人等付得起的,事實上,除了我之外,估計也沒有人願意出此天價,因為實在是物不及所值。所以,一樁買賣是否能談成,有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廂情願。說得俗氣一些,我願買,你願賣。”
這番夾雜著毒舌的生意經噎得華采幽險些背過氣去:“賣你個頭啊?誰說我願意的?!”
“差點兒忘了。”蕭莫豫做猛然記起狀,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在桌上攤平:“這是我包下‘大園’的契約,時限為一年,到期若有意的話,可按八折的優惠價續約。哦對了,合同裡基本上都是例行的條款,隻除了這條:原主人華采幽在合約期間除非得到主顧蕭莫豫的允許,否則必須每日的戌時(19點~21點)至卯時(5點~7點)待在園內,如有違約,則按此合同總金額的十倍現銀賠償,限三日內結清。如到期無力支付,則需賣身於主顧為奴,直到償還終了之日方可重得自由身。倘若違約金在規定期限內全部結算,則該合同不受影響,繼續生效。”
華采幽直到現在才算真正相信,這條小墨魚在經商方麵確有些本事。瞧瞧人家這合同弄得,什麼叫麵麵俱到滴水不漏,什麼叫最大限度保障並抬高己方的利益,什麼叫穩準狠捏住對方的死穴讓其除了乖乖合作之外彆無它法可想?請參見眼前這份蓋了蕭莫豫的私人印鑒和‘銷金樓’公章的契約。
合同總金額的十倍,足夠買下一座‘銷金樓’,而且不是她當初撿了大便宜的價格,是實打實的市麵行價。這‘銷金樓’現如今雖是她名下的產業,但她絕不認為自己真的有命能因私人緣故而將其賣了,何況就算能賣,短短的三天時間裡估計也沒人湊得出如此巨款。
簡而言之,殺了她也賠不出。
像是生怕她死得還不夠徹底,蕭莫豫又非常儘職儘責地補充道:“花老板雖說是這‘銷金樓’的擁有者,但也還是其中的一分子,所以這枚公章是可以全權代表你的。據貴樓的錢姐和夏先生說,這也是你們行內的規矩。”
錢姐,夏先生……
華采幽那個晴天霹靂,那個五雷轟頂,那個絕望,那個悲憤!
一個眼睛裡隻有錢恨不能跟銀子結婚生子的鐵公雞守財奴,一個隻要符合青樓業的規則便毫不猶豫照辦的瘋狂單細胞生物,原本以為將樓裡的所有買賣契約相關事宜交給這二人掌管,必定萬無一失有賺無賠,結果何曾想,竟會有把自己也給折進去的一天,而且還折得如此乾淨利落不留生機,連半點反攻的機會都沒有。
總也算華采幽這一年多來經了些事情見了些風浪,在崩潰連連之後可以迅速收拾起情緒,開始做最後的努力。
放低了身段放軟了態度,決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誘之以色:“小墨魚,咱們彆鬨了好不好?我沒跟你打招呼便擅自做主寫了休書,的確是我慮事不夠周詳,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可能也傷及了你的顏麵,我向你道歉。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犯不上再為了這個而製氣,還搭上那麼一大筆銀兩。你我之間既然再無瓜葛,就應該好好各人過各人的日子,你做你的江南儒商,我做我的塞北老鴇。況且,你又不可能當真長時間留在此處,這種契約有什麼意義呢?”
蕭莫豫一直很認真地在聽著,偶爾還點點頭,貌似很讚同的樣子,這讓華采幽的心裡又升起了幾分希望,於是再接再厲:“不如我現在就陪你一起去找錢姐和夏先生,看在我的麵子上,好歹至少能將百分之八十的款項退還給你。損失雖然有一些,卻總比全部打了水漂的要強,對吧?”
“嗯,你說得都非常有道理。”蕭莫豫擰眉思量了片刻,然後用非常好聽極富磁性的聲音對雙目放光充滿了期待的華采幽說了句:“但我偏偏樂意這麼做。”
如果不是礙著蕭沛,華采幽早已將蕭家的祖宗十八代統統問候了個遍。深呼吸啊深呼吸,拚命保留最後一絲殘餘的理智垂死掙紮:“你在雍城又待不了幾天,等你走了以後,我還不是愛怎樣就怎樣?你是個商人,乾嗎非要做賠本買賣?難道蕭家的錢已經多到可以隨意揮霍的地步了?難道你的腦袋被門夾了被驢踢了被雷劈了進水了跑氣了?!”
蕭莫豫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模樣:“誰說我很快就要走的?這趟來雍城,本就是為了開設分號,還有商洽運輸通道的事宜,沒個一年半載不可能有結果,如果不順利的話,耗上個三年五載也不是沒有可能。總之,隨便你怎麼想,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你馬上讓人給我收拾一個房間,具體的要求你是知道的,我下午就搬進來。”
見他說完便轉身欲離開,華采幽終於忍無可忍大聲怒吼:“姓蕭的,你到底什麼意思?你是在耍我?是在報複?可我那樣做難道不是你想要的?既然相互無意相看兩生厭,何不乾脆一刀兩斷給彼此自由?在蕭家的那幾年,你我雖然總是磕磕絆絆,但現在想來,其實都不過是孩子心性的玩鬨罷了。我們之間就算沒有多深厚的感情,卻總不至於真的有恨意吧?難道,你一定要把一起長大的情分也給徹底毀了嗎?你心有所屬,那麼我祝福,那麼我成全。可你就不許我也找到屬於我的幸福?做人做事公平一點行不行?蕭莫豫,看在蕭伯伯的份兒上,不要讓我討厭你,不要讓我恨你!”
背對著她而立的蕭莫豫默然片刻,微微低著的頭慢慢揚起,風吹過,帶起發絲和袍角,也帶起輕輕的一聲笑,和淡淡的一句話:“你是因為我心有所屬而恨我的吧?那你隻管恨好了,恨多久都可以。”
華采幽怒極反笑:“還以為你跟彆的男人不一樣,沒想到,也是個朝三暮四見異思遷的角色。怎麼,看到外麵世界的漂亮姑娘,就忘了家裡苦候的溫柔表妹了?”
蕭莫豫稍稍側首,原本柔和的麵部輪廓驟然繃緊,冷冷一哼:“你應該感激這樣的男人,要不然,這‘銷金樓’以何為生?你又憑什麼站在這裡跟我談公平?!”
說罷,拂袖而去。
許是走得急了,牽動了腰部的傷勢,在院門處忍不住腳下稍停以手扶腰。
恰在此時,夏先生路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麵露學術考察般的探究之色:“按照我昨日教你的法子,怎麼可能會傷到腰呢?是不是你禁欲太久,一時忘情動作大了?或是初嘗雲雨,刹不住車導致次數過多?來來來,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討論一下。”
蕭莫豫大驚之下全然顧不得禮數,拔腿便逃,轉眼不見了蹤影。
夏先生在原地呆了呆,又將目光投向怒氣正盛的華采幽:“咦?你怎麼還是個處*子?莫非,他是先找彆人練練技巧,然後再來與你交*合,好給你一個美妙無限的初*夜?”
回答他的,是一塊破空而至的拳頭大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