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於華采幽如遭雷擊般的反應,那對‘野鴛鴦’可謂泰然自若。
風豔扭動著水蛇一般的腰肢邊走邊大聲笑道:“難得做件壞事,還被花老板逮了個正著。罷了罷了,這次的錢就由我來出,明兒個會交給錢姐的。”
華采幽愣了一下才明白,敢情那和尚居然是個吃白食的,怪不得要跑到這林子裡‘打野戰’,原來是不想讓彆人知道。和‘銷金樓’當紅姑娘春宵一度的價錢,可是相當的不菲。化緣化到這個境界,真是不服不行。
“算了,你就當我什麼都沒看到。”
“阿彌陀佛,看到了就是看到了,如何能當作沒看到?欺人或者自欺都隻能給自己的心染上塵埃,致使無法聆聽佛祖的教誨,實乃罪過啊罪過。”
劍眉朗目,頎長挺拔,聲音低沉渾厚氣質超凡脫俗,若不是那襲白色僧袍和那顆寸草不生的腦袋,倒真真兒是個惹人眼的美男子。
華采幽瞪著麵前高宣佛號寶相莊嚴的‘疑似和尚’,有些遲疑著問道:“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貧僧法號巒來。”
“……亂來?”
“否否否,小山之巒也。”
“……幸會……”
巒來看了看華采幽:“女施主似乎對貧僧適才所言不以為然?”
“沒有沒有,我隻是有些好奇,亂來大師能常常聽到佛祖的聲音麼?”
“貧僧法號巒來。”
“佛家講究萬事皆空,區區名號何須如此執著?”
巒來想了想,雙手合十:“女施主言之有理,貧僧受教了。女施主是否在質疑貧僧並非一心侍佛之人?”
華采幽一本正經:“剛剛的確有此懷疑,但現在我忽然想通了,既然萬事皆空,那麼所謂的清規戒律也不過皆是虛妄。守與不守,破與不破,又有什麼區彆?”
沒有了鬢角的阻隔,巒來的兩道劍眉越顯斜長,聞得此話眉梢動了兩動,雖隻有霎那,卻像是給原本莊重的神色添了幾分促狹的意味:“女施主大有慧根,貧僧改日再來討教。”又轉而向風豔施了個佛禮:“多謝。”
風豔抬手掠了掠頭發,媚眼如絲:“大師不必客氣,如果還是沒有想明白,可以隨時來我這兒,我定當全力相助。”
巒來低頭應了,隨即白袍飄飄而去,夕陽照在他鋥亮的頭頂上,隱隱似有彩色光圈環繞。
華采幽撇撇嘴:“不知靠著這副得道高僧的樣子騙了多少人。”
風豔慵懶輕笑:“如果事先就知道他在騙,那也就不存在被騙。”
“你助他什麼了?”
“他說他需要堪破色戒,但是沒有嘗試過,又如何了悟呢?所以我就讓他嘗嘗,反正瞧他也挺順眼的。至於他是和尚還是道士或者是雞鳴狗盜之徒,又關我什麼事呢?”
這個在風塵中自由來去的女子,是否永遠都不會付出真心,永遠都不會為誰而停留……
華采幽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其實你早就攢夠了贖身的錢,為什麼不離開這裡?”
風豔奇怪地看著她:“這兒挺好的,我為什麼要離開?”
“你不想找個人嫁了,安安穩穩過日子嗎?”
“嫁人?”風豔像是聽到了什麼極有趣的笑話一般,扶著樹笑了個花枝亂顫:“嫁給誰?”
“總會有喜歡你的人,不介意你的過往。這世上,還是有好男人的。”
風豔慢慢止了大笑,柔若無骨的身子像是脫了力般靠在樹上,雖還是笑容滿麵,眼睛裡卻像是帶了濃濃的譏諷:“好男人?花老板,讓我來告訴你什麼叫好男人。隻睡一個女人,而且一睡便是一輩子的,就是好男人。這世上的男人,隻要給他們機會,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想男人專一,還不如想想怎麼讓母豬去上樹!再說了,即便當真有這樣的好男人要娶我,我也不敢答應,因為啊,我可不敢保證隻跟他一個人睡。”
華采幽無語了片刻:“也許……你說的有道理吧……”
“你雖然是這裡的老板,但男女之間的這檔子事兒,知道的卻並不多。”風豔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裙,難得露出認真的表情:“我與你沒什麼交情,隻是念在你的確沒有看輕這裡姐妹的份兒上羅嗦幾句,這男人呐,都是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見一個愛一個,即便不愛,也要牢牢抓在手裡,隻為了他所謂的尊嚴和麵子。即便愛,又能愛多久?他愛你的時候,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不愛你的時候,你說你是什麼?”
日漸西沉,站在空蕩蕩的林蔭道上,華采幽覺得有些冷。
北方的天氣在快入秋時變化很快,轉眼就起了涼風,落了雨點。
風豔的話還在耳邊回響,讓本就煩躁的心越發如一團亂麻般理不出頭緒。
回到‘大園’隨便吃了點東西,華采幽便睡下了,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被外麵的動靜吵醒。問了一下,丫鬟答曰是在給蕭莫豫準備洗澡水。想必是剛剛赴完宴回來,那家夥有潔癖,恨不能一天洗八遍澡。於是便也懶得搭理,倒頭繼續睡。
雨越下越大,劈劈啪啪落在房頂上,吵得華采幽睡意全無。索性起身,推開窗,被撲麵而來的寒風凍了個哆嗦。
夜已經深了,雨聲將周圍的喧鬨阻隔,倒讓這園子裡有了一份寂然。
下人們的房間俱已漆黑,唯有東廂的燈還亮著。
華采幽想著反正也睡不著,便過去打個招呼,權當是出於禮貌。
披了衣服來到門前,敲了幾聲沒人應,那原隻是虛掩著的門倒自己開了。
走進去,穿過廳,到小書房,隻見蕭莫豫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尚帶著濕意的頭發散披在身後,有幾縷搭在側露著的臉頰邊,越顯膚色白皙,看上去簡直就是慘白。
慘白……
華采幽暗道一聲壞菜!
忙走進,不出所料聞到一陣酒味。
果然喝醉了,而且醉得還挺厲害。
蕭莫豫跟華采幽曾經在一件事情上奇跡般的取得了共識,並通力合作,便是偷酒喝。
華采幽的爹千杯不醉,她尚在繈褓之中時,就拿筷子沾酒喂她吃。娘若阻止,爹便說:‘女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也是爹的酒壇子。將來,還指望咱閨女給我買酒,她不會喝點兒,怎麼能陪我乾幾杯?’
雖然她終究沒有做成娘的貼心小棉襖,也沒有做成爹的酒壇子,不過酒量卻是練出來了。
到了蕭家,蕭沛管得嚴,恐少年心性不知節製,沉於此道或惹出什麼亂子,除了逢年過節之外很少允許他們碰這杯中之物。
華采幽酒癮難耐,恰巧蕭莫豫也喜歡月下獨酌對酒當歌的文藝範兒,當下一拍即合狼狽為奸禍禍了不少酒窖裡藏著的佳釀。
後來有一次不慎被蕭沛發現,勃然大怒。
雖然華采幽很有義氣地承認自己有份,不過蕭莫豫更有義氣地攬下了全責,於是蕭沛便很給他麵子的賞了雙份藤條……
蕭沛是個很慈愛的人,平日裡皆用微言大義來教導晚輩,可一旦發作起來,那真堪稱雷霆之勢。
本來偷酒這件事並沒什麼大不了的,責罵幾句也就是了。然而蕭沛認定是蕭莫豫帶壞了華采幽,深感有負亡友,故才這般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