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冬至。
華采幽按照江南的習俗做了赤豆糯米飯和湯圓,又按照本地的習俗包了一盆餃子,在廚房裡團團轉忙了一整天。好容易搞定了端上桌,去喊蕭莫豫抱孩子們出來吃團圓飯,結果一進裡屋差點當場撅過去。
隻見蕭莫豫鋪了一張畫紙在書桌上,將一兒一女放在畫紙上,然後拿著他們沾滿了墨汁的小手玩畫畫,一筆一筆還玩得挺認真。
也不知道已經玩了多久,兩個小家夥不僅爪子黑了,連頭帶臉帶今天剛剛換上的新衣服全都黑了,於是華采幽的臉也黑了……
“小墨魚,你看看你乾的好事!”
一聲斷喝,嚇得孩兒他爹猛抬頭,露出一張縱橫交錯的黑白臉:“噓!不要打擾我們創作。”
華采幽似怒似笑表情扭曲著走過去,歪頭瞅了瞅:“好端端的乾嘛畫一叢雜草?”
蕭莫豫立馬投來一記鄙夷的目光:“你個沒文化的,這是梅花!”
歲歲搖頭晃腦哼哼了兩聲表示附和。
月月想必覺得哥哥搶了自己的台詞,很是不滿,一爪子照著哥哥的鼻子就拍了下去。
蕭莫豫撫掌大樂:“乖女兒好樣兒的!”
歲歲是被這父女倆給欺負慣了的,所以隻是抽抽鼻子,沒有任何不滿。
倒是華采幽看不過去,伸手把他抱起來:“兒子不怕,有娘親疼你,咱們不理你的壞爹爹和壞妹妹。”順便踢了蕭莫豫一腳:“還不帶你的寶貝閨女過來洗臉換衣服,飯菜都要涼了。”
蕭莫豫謹遵妻命,樂顛顛把女兒放在脖子上,歡天喜地當先跑了。
每當這個時候,華采幽都很有把月月給‘退貨’的衝動,因為看著蕭莫豫對女兒那股子滔滔江水般的疼愛勁兒,實在有理由懷疑她生出來的這個其實就是他前世的小情人……
吃飯的時候,蕭莫豫曾先後試圖給孩子喂湯圓餃子和赤豆,均被華采幽喝止。很是不甘,終於在她去廚房熱菜的工夫,成功喂食了一樣東西——桂花冬釀酒,結果自然是惹來了孩兒他娘的好一頓臭罵。
等到華采幽把兩個嘴角吐泡泡的小醉貓安頓好了之後,回到廳裡,卻發現貌似又要多一隻大醉貓,忙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劈手便將幾乎空了的酒壇子奪下。
蕭莫豫撐腮斜倚桌邊,挑眉輕笑:“油菜花你彆緊張,這點酒還醉不倒我。”
華采幽忿忿然:“誰緊張了?我是生氣你居然吃獨食好不好!在塞北弄出這壇子江南風味的酒我容易嘛我?”
“是是是,不容易。”蕭莫豫探手將她拉入自己懷中,擁緊:“所以謝謝你,讓我還能再嘗一次家鄉的味道。”
華采幽把剩餘的酒倒成三碗:“以前每年的冬至,蕭伯伯總是會和你我圍著暖爐,邊聊天邊喝桂花冬釀酒。今天,是我們五個人一起,飲儘這一壇。”
蕭莫豫站起身,將一碗酒灑在地上,一碗酒飲入腹中,看著桌上的三隻空碗,眸子一黯。
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蕭家的這壇酒,似乎都隻有三個人來喝了……
拉著華采幽來到臥室書桌邊,蕭莫豫借著燭光執筆,輕描淺摹間,將那叢雜草勾勒成一樹素墨的寒梅:“這裡共有九九八十一朵,每天點紅一瓣,花瓣儘,而九九出,到時候春暖花開,咱們便可以啟程回江南了。”
華采幽遞上朱筆:“那麼第一朵紅梅,當然該出自你這一家之主的手中。”
“一起。”
“好。”
握著她的手,輕輕落筆,梅花怒放,若染心頭之血。
蕭莫豫終是體弱,酒勁上湧很快便昏沉睡下了。兩個小家夥因了肚子裡的桂花酒作祟,也睡得格外安穩。
華采幽卻在這難得的靜夜了無困意,索性披了衣服拿出一本名冊翻看。這上麵有不少的人名旁邊被做了注釋,比如‘可堪重任’,比如‘留待查校’,比如‘永不續用’,還有極少數被圈了一個鮮紅的圓框,意味著已遭家法處以極刑。
他們一家在這個小鎮避世而居的一年多裡,蕭家上下經曆了一番大清洗,幕後的操縱者,便是這位看似無心亦無力再去管理諾大家業的掌門人。
華采幽看著蕭莫豫以退為進,將各路心懷叵測的人馬引出,而後再予以致命一擊,布局精妙,心機深沉,手段狠辣。
他說:我會留給你一個乾乾淨淨的蕭家。
她說:即便不乾淨也沒關係,因為我已經學會了如何清理。
他說:有些事,太過肮臟殘酷,交給我來做就好。
她說:傻瓜,其實我早就決定,要與你一起變灰變黑。
三更,略有倦意。華采幽闔上名冊正欲就寢,忽聞窗外似有異動,遂悄步而出。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一個挺拔若鋼刀的身影立於院內,黑發黑裘,輪廓分明。
“阿采,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魏留緩緩至華采幽三步距離處,停下,輕歎:“你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而我,卻再也走不過來了。”
“常離……”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嗎?”
“是不是因為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