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陶一出太守衙門,就見門口立著一個錦襦繡裙、清逸伶俐的小婦人,路邊兒還停著兩輛四匹馬套的油皮頂的翠幄小車,並五六個小廝。
一見阮陶,小婦人連忙帶人迎了上去,行禮道:“阮先生!我們老太太派我來向您賠不是,讓先生受委屈了。”
阮陶認識麵前的小婦人,她乃是賀家老太太的貼身丫頭,去年剛嫁了人,梳了頭,依舊留在賀老太太身邊,在賀家寵得跟個副小姐似的,賀家上上下下都要讓其三分。
賀老太太讓她來接自己,可見其誠心。
阮陶拱手笑道:“都是些小事,老太太何苦讓姐姐您親自跑一趟呢?陶愧不敢受。”
“先生不用妄自菲薄。”小婦人說道,“老太太讓我來,一是給先生賠不是,二是府上擺了酒、請了幾班小戲等著先生賞臉。”
小婦人又說了幾句恭維的話,接著解下了腰間的荷包遞給了阮陶:“這是請先生喝茶的。”
阮陶打開荷包,裡頭竟是一袋拇指大小的明珠!顆顆圓潤碩大,僅一顆便價值不菲!
阮陶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知道賀家有錢,賀老太太的母親據說更是和“嬴”字沾邊,不曾想竟有錢到這個地步。
這一袋明珠估摸著都夠買十幾個阮陶的,卻說隻是請阮陶喝茶。
如此阮陶如何能推卻?
他將荷包收進懷裡,笑盈盈的謝過了。
兩人正說著話,隻見一個小廝像一陣風似的跑來。
那小廝滿頭大汗、一身風塵、氣喘籲籲的跪在了他們麵前:“紫竹姐姐!阮先生!不好了!不、不好了!”
見狀紫柳怕人衝撞了阮陶,上前一步擋在了阮陶身前,秀眉一擰,嗔怒道:“什麼不好了?什麼事情這般火急火燎的?越來越沒規律了!若是不慎衝撞了阮先生,可仔細你的皮!”
那小廝慌忙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喘著說道:“您、您快帶阮先生去寺裡看看吧!咱們姑娘、咱們姑娘……”
紫竹心裡一驚:“姑娘怎麼了?”
“咱們姑娘又暈過去了!”小廝急得不得了,“不僅如此,姑娘麵色發青、嘴唇泛白,十指發紫,就像、就像……”
聞言,紫竹兩滴淚刷得落了下來,腳下更是站都站不穩了,阮陶連忙將人扶住。
紫竹哭著懇求阮陶救救她家姑娘。
阮陶深知自己沒什麼用,但此番前去至少能安慰安慰賀家老太太,好歹給其當個精神支柱。
於是他也不推脫,利落的上了馬車。
剛坐穩,就聽外頭又亂糟糟的。沒等阮陶撩開撩起簾子一探究竟,隻見車身一晃,又一人被塞進了車裡。
“你怎麼來了?”阮陶詫異的問道。
來者不是彆人,正是方才和阮陶關在一間牢房裡的趙蘇。
趙蘇剛在阮陶身邊坐下,馬車便急不可耐的奔馳了起來,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對於自己為何被突然塞進來,趙蘇本人表現得也很懵。
他將手裡的荷包遞給阮陶:“你東西落下了。正巧我也該是這個時候出來,就想著趕著出來還給你。誰知,話還沒說兩句,就被人塞進來了。”
阮陶接過荷包,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的看著自己身邊還沒回過神的男人。
想來是賀家人急了,一聽對方是來找自己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人塞了進來。
“這是要去何處?”趙蘇掀開車窗簾子探向了窗外。
“靜水寺。”阮陶回答。
隨後他打開了趙蘇給自己送回來的荷包,裡麵不是什麼香草碎銀之物,而是一袋糖炒栗子。
他挑了幾個開口開得好的遞給了趙蘇,道:“你現在想下車怕是不行,古家小姐又暈過去了,賀家人急著送我過去。”
趙蘇理了理自己袍子的下擺,任馬車跑得風快,他也坐的端正典雅,雙眸彎彎的,嘴角掛著淺笑,一副隨遇而安的模樣:“不礙事,我也想去瞧瞧熱鬨。”
阮陶一邊往嘴裡塞著栗子,一邊打量著身邊的人,微微挑了挑眉沒再說話。
這人怎麼看都不像隻是為了給自己送荷包來的,分明就是想湊這份熱鬨才來的。
上個月,長公子扶蘇因勸誡始皇勿信方士、少食丹藥,父子倆在朝堂上當場嗆起來了。
聖上大怒,貶了公子扶蘇來上郡監修長城。
公子扶蘇為人仁善低調,為了不張揚,隱為“趙”姓。
又為了掩人耳目,這個月上郡前前後後從京中搬來的姓趙的大戶人家有七八戶!靖淮坊裡那些空著賣不出去的大宅院一下子一售而空!
得知此事,阮陶忍不住吐槽這位長公子忒會做戲了。
什麼不願張揚?搞的這麼大的動靜,現在上郡百姓看到個姓趙的年輕相公都得賠著笑臉,還不夠張揚?
低調?低個屁的調!
比如麵前這位趙蘇,瞧著衣著打扮、通身的氣派,阮陶便敢篤定對方絕對是跟著公子扶蘇從京中遷過來的,絕對得罪不得!
想著,阮陶又多塞了兩顆栗子到趙蘇手裡。
趙蘇笑著:“你吃便好,不用顧及我。”
“連累你跟我跑這麼一趟,實在過意不去。”阮陶悻悻笑道。
趙蘇抿嘴笑了笑,很好的掩飾住了眼底那絲探究。
上郡位於大秦與西域的邊境,雖為邊陲之城卻因來往商賈貿易,成了大秦西部最繁華之城。
郡內設四十九坊,每一坊大小、用處、店鋪皆不同,每至夜間城門與坊門其關,有官兵巡邏,人不得在坊外逗留。
此舉既是防賊寇,也是防止有不誠心做生意、試圖作亂的胡人渾水摸魚進到城中。
四十九坊中最繁華的要數郡西邊的懷開坊,這裡乃是胡商貿易指定的地方,布、糧、瓷器、鐵、茶、珠寶飾鈿等鋪子皆是最好、最全的!太守衙門亦在此處。
而此時阮陶他們正奔往的“靜水寺”則是位於上郡之東的瑞廬坊。
這一去就得橫跨整個郡城。
此時正在春日裡,馬蹄所過之處驚起一陣煙絮,惹得一所孩童跟在馬車後麵追著柳絮嬉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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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靜水寺。
阮陶和趙蘇匆匆下馬,又在賀家人的指引下匆匆朝古小姐所在的後殿去。
還未至大殿門口,便聽裡頭老的少的哭天搶地、嚎啕不止。
見這陣仗阮陶和趙蘇也片刻不敢耽擱。
一進殿內,入眼是一尊碩大、足足有好幾人高的鎏金大肚笑麵佛陀,下頭是鋪著紅錦“卍”字布、擺著香案供果的案桌,桌下設三個撒花錦蒲團,地上鋪著洗得亮堂堂的黑青磚。
古小姐的錦榻便設在香案桌前,原本是設在寺後萬佛殿後的禪房中的,估摸著是古小姐剛醒又暈了過去,這回的情狀比之前還不好,因而將其移到了這裡。
整個殿修得巍然肅穆、彌漫著香燭的味道,古、賀兩家人哭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