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不屬官員那便送去縣衙,茲事體大,絕不可姑息!”
既然入不了刑部的手,送去彆處也是一樣的,逃不出盛京城,就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張寧,你不要得寸進尺!”
江鬱震怒,卻並沒有讓張寧有一絲一毫的收斂,他突然乾笑出聲,幾近扭曲的臉上瘋狂一覽無餘,陰鷙地走到江鬱身側,“郡公大人,您在害怕什麼?”
他的目光睨向林洄,一個賤民,這背後有沒有目的,有什麼樣的目的不還是他說了算,這麼好的機會他不除掉一個誰都是浪費老天給的機會。
“啪——”
突然一聲,張寧的腦袋短暫的懵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回過頭,江鬱側身一步,擋在他的視線前,隔絕了他與林洄的對視。
“張大人,我沒什麼好怕的,但你可以試試,你要是敢動這個人一下,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
張寧懵了一會兒,聽懂江鬱說的話後陡然大笑了起來。
他拍手邪笑:“好好好!”一眨眼的瞬間,又跟換了個假麵似的,幾乎是咬著從嘴裡說出的幾個字,“那我倒要看看郡公大人,您如何不放過我。”最後狠狠剮了林洄一眼,奪門而出。
江鬱遽然脫力,雙腿發軟,要不是邑奴上來扶住他,恐怕就要摔到地上。
竟此一舉,恐怕自己與林洄的關係暴露個乾淨,可他彆無他法,張寧的瘋狂要遠比他想象的更甚,偌大的盛京城,世家權利滔天想殺幾個沒有背景沒有根基的百姓實在太容易了,他絲毫不懷疑張寧的能力,所以隻能出此下策與其硬碰硬。
鬨劇一樣的發生這麼多事,他實在不知自己該如何轉身麵對另一人的麵孔。
許久,他緩慢地轉過身,對上林洄冷漠的雙眸。
往事在眼前一晃而過,那雙眼睛從來不是這樣的,它的主人從來不是這樣不帶一絲感情的看著他,至少從前林洄見他時不是這樣。心臟那裡慢慢傳來劇痛,牽動全身。
他顫聲說:“你們……放開他。”
羽林軍鬆開手,退至一旁。
林洄那沒什麼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聲音不大,但足夠江鬱聽清:“原來您是郡公。”
“我可以解釋。”江鬱一動牽動青紫交替的脖頸就開始疼,疼得他嘶氣,小心發問:“……你願意聽嗎?”
林洄盯著他脖頸看,江鬱本就白,指印在頸間顯得更加可怖,良久後的第一句話卻答非所問。
“抱歉,傷你不是我本意。”隻是再好脾氣的人在最在意的事情上也會失控。
江鬱說:“無妨……你想聽嗎?”
林洄沒回答,江鬱就當他默許了,他在佛寺將曾經的一切原原本本的都告訴了林洄。
曾經的那些故事都是假的,江鬱根本不是韶州人,也不是什麼富商家庭,甚至連這個名字都是假的……
大雲皇姓楚,韶州是他外祖家的祖籍,當時為了躲避官府,他便隱去姓隻留名,自稱韶州人,東拚西湊出了一個江鬱,兜兜轉轉流落到了寧雲,遇見了林洄,就忽悠住了這個傻子。
林洄隻覺得好笑,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滑過:“所以你每次對我笑,說愛我,也是假的……”
“不是……真的不是,我──”
江鬱知道多少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背叛和期騙就是明擺著存在的,他紅著眼眶垂下頭,終是閉了眼,不再備受審視目光的煎熬:“是我對不起你。”
林洄咳出一口血沫又淡聲笑出來,五年的苦尋換得一句是我對不起你,他越不想哭,眼淚越是和他作對,眼淚是鹹的,心是碎裂成一塊塊的。
原來一笑是不能泯恩仇的,至少他不能。
江鬱的愛恰到好處,不多不少,自己能從感情中脫身,又能讓林洄惦記一輩子。
最讓林洄傷心的,不是不愛,而是不那麼愛,真假參半的感情江鬱不可能從未動過心,這蜻蜓點水般的一點溫情留不住他,他愛林洄,但這點愛不足以成為支撐他的一生。
他沒錯,他隻是選擇了親情,舍棄了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婚書留不住江鬱,陪伴留不住江鬱,寧雲的林洄同樣留不住江鬱,在他做出選擇的一刻,結果就成了既定的事實。
他的夫郎不喜歡熱鬨,會故意往人少的地方走,不愛笑隻有他在身邊時才能展露一點笑顏。
江鬱和楚江鬱,他們從來都不是一人。
五年時間,物是人非的不隻是雲寧,摯愛之人的臉龐也逐漸模糊。如今他們彼此的身份天差地彆,隔著一道鴻溝,早已不是曾經身邊的彼此。
簷鈴的聲音更響了,佛堂外急風驟雨,驚雷滾滾,光線透不過濃厚的墨雲,黑壓壓的一片壓得人喘不過氣,黑暗中除了嘈雜的大雨聲,唯有心跳可聞。
江鬱看不清林洄背對光的一張臉,安靜更為恐怖如斯,兩人的對話好像被雨聲打斷了一樣,戛然而止。
沉默良久,他聽見林洄說話的聲音:“我與郡公從未相識過,就此彆過吧。”
一句話包含林洄五年的全部勇氣,明明是愛了那麼久的人,而此刻林洄心裡平靜的像灘死水,驚不起一絲的波瀾。他愛的坦蕩,放下的釋然。
江鬱沉浸在這句話的意思裡,久久未能回過神,呢喃不信:“你說什麼?”
林洄虛弱的閉上眼,沒有說話,再睜開時他眼神清明了不少,堅定了不少,複而視線落在青石磚上的手帕上,雪白絹布的手帕還被遺落在地上,林洄將它撿起,攥在手心裡。
曾經他視若珍寶的東西,如今轉瞬就被他丟進了鼎香爐中,迅速被火星熏黑燒出了窟窿,向四角蔓延。
“你做什麼!”情急之下,江鬱直接要伸手去抓,被邑奴手急眼快地攔下。
江鬱眼睜睜地看著手帕被燒成灰燼,也不知怎麼的淚如雨下,明明離開那晚都沒有這麼傷心。
等手帕燃儘的一刻,林洄心裡堵滿了酸楚,他心說:結束了,都結束了。
五年的時間為他們畫上了最後一筆句號。
他一聲不響,不顧外麵的大雨,冒雨離去,漫長的大雨仿佛隻為他一人而下,雨絲冰涼澆在他身上,心裡是前所未有的空洞,靈魂正在抽離出自己的身體,如一具麻木的行屍走肉。
客棧的小二端著熱水上來,儘量回避著這位客人比該死的天氣還陰沉的臉色,奔喪人的臉色都沒這位客人的差。
林洄在昏暗的燭火下看著當年寫下的婚書,落款處的寫著江鬱二字,婚書上的名字也是假的,他竟然連婚書都是騙他的,曾經滿紙真情告白如今荒唐可笑,悲憤至極。他又向店家要了火盆,將可笑的自己燒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