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何故深夜來訪?”蘇清淮換上假麵,笑著迎下台階。
縣令冷哼一聲:“本官剛說的話你全當作耳旁風嗎?”
“哪敢哪敢,今夜天冷風大早早便歇下了,家仆來報說大人大駕光臨,這才起身穿衣讓大人久等了些。”他歉然躬身,卻不著痕跡地將去路攔了個乾淨。
“你這是想抗旨不尊?”縣令狹長的鼠眼斜睨著他。
蘇清淮假裝不知:“大人竟是帶著聖旨來的麼?想不到我家竟能有如此榮光,大人要我帶著全府的人跪下領旨麼?”
聰明人都聽出了這話裡的另一層意思:有聖旨我攔不住你,沒聖旨這院子你可一分都踏不進去。
蘇家是寧雲幾世的大戶首屈一指,前縣令都得給幾分薄麵,你一新來的縣令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蘇公子,我記得你們蘇家也是有官員出身的吧,怎麼如此不識規矩?”
“大人言重了,我家中有傷員尚未渡過危險期,此人對我來說頗為重要,您如此興師動眾前來恐擾了他養傷,還請大人見諒。”
縣令大笑起來,滿臉的肥肉褶子堆在一起:“我看那傷員就是罪犯林洄吧!你如此包庇他就不怕真賠上了整個蘇家,整個仙客樓?”
蘇清淮直了直身,所幸也坦白了:“大人何出此言,林洄做事光明磊落乃是我家座上賓,即便是前幾日胡商刺殺老縣令您在林家搜出了所謂叛國信,可那也隻是憑借胡商們的片麵之詞,林承甫是林洄之父,但在朝為官已經是三十多年的事,要刺殺的話寧雲的縣令都能死上十幾個了,況且叛國這麼大的罪恐怕您是沒有權利私自做主的吧。”
“你膽敢忤逆朝廷,違抗聖旨!”
“您要是真有聖旨就不會在這和我多費口舌了──”蘇清淮聲音陡然升高,不但不退反而往前逼了幾步,“您不會是假意領旨栽贓陷害吧?我提醒您一句,這可是欺君的殺頭罪啊。”
“你──”縣令沒想到蘇清淮油鹽不進,竟然敢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保下林洄。
蘇清淮若是成了,他的罪可就落實了,上頭給他的交代是以最快的速度除掉林洄,為什麼要以最快的速度?因為過了今夜盛京一旦知道消息派遣官員下來想要查清,通敵叛國這罪名就落不實了,要麼林洄要麼他,今夜總得有一人給出交代。
而現下最難辦的一點就是,蘇清淮的確猜中了——他沒有聖旨。
縣令肥肉滿臉冷汗刷刷地下:“你當真以為你二人所做之事本官一點都不知道嗎?你們商會的商牌就是林洄通敵叛國最好的證據!你們那商牌內裡恐怕還有一層吧,我猜它外麵是漢文,內裡是不是刻著大食國的文字?那就是他通敵的秘信!”
蘇清淮霎時明白裝傻充愣:“在下不明白縣令大人在說什麼,我們商會的商牌都長一個樣子,從來都沒有如大人所言那般讓人疑惑的地方,不信我這就命人去取來商牌,咱們當麵對峙一番。”
蘇清淮揮手命人取來商牌,未經他手直接遞給了縣令:“大人,您請看。”
來福將蘇清淮的商牌遞了上去,沒什麼奇特的地方,那就是一塊香樟木牌,前麵是所屬商會名字,下麵刻著蘇清淮的名字,完好無損沒有一絲裂紋,也沒有奇特的暗格機關,更沒有什麼大食文字,那隻是一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商會牌。
“大人,我們商會的商牌除了等級不同所選用的材料不同以外,其餘的樣式花紋都是一樣的,並沒有您提到的他國文字,怕不是那些胡商居心叵測想挑撥你我之間關係。”
胖縣令拿著商牌的手都在顫抖:“這……這怎麼可能呢?”
他心裡沒底,因為他既無聖旨也無證據,隻憑權高位重的大人一句話,一句許諾,他便一股腦兒地殺過來。
“蘇清淮……你和林洄莫不是打量著蒙我,本官手裡人證物證具在,這是你臨時換得商牌想搪塞本官的吧。”
蘇清淮冷汗冒了一後背,若不是衣服厚實險些露餡:“那我大可與大人一同去趟盛京讓皇帝陛下來明鑒。”
兩個心裡都沒譜的人相互對峙,毫寸不讓。
這時颯遝的馬蹄聲從四麵八方紛至遝來,打斷了在場二人的思緒,兩輛四馬車停至蘇家大門口。
人未到,聲先至。
“縣令大人不在縣令府,卻在這兒,何事在此喧嘩?”這聲音明明很輕,卻如寒冬臘月裡不化的冰雪,讓人肝膽生寒。
邑奴上前撩開簾子,潔白的手指,象牙白衣衫金雲紋,清冷似廣寒宮上的神仙,烏發垂於身側,麵若霜雪。
蘇清淮恍惚了一下,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就在嘴邊,卻鮮少的又叫不出姓名。
隻見那胖縣令慌張匍匐跪地,“下官……恭迎郡公,有失遠迎,望郡公見諒……”
江鬱笑笑:“難得,你竟然認得我。”
後麵馬車也下了人,身著暗綠色長袍,俊俏挺拔,那胖縣令又連忙喊:“……恭迎少卿大人。”
少卿?大理寺少卿?
蘇清淮大腦短暫地空白一瞬,努力回想,他何時能連續請來這樣兩位驚天動地的人物時,那位白衣的郡公大人已經走到他跟前了。
“可否讓我先見他一麵?”
那根錯掉的弦突然接了回去,他後院昏迷不醒的兄弟,人家是來找林洄的,他終於想起這位郡公是誰了——隻匆匆見過兩麵林洄的那位夫郎。
可他不是被叛軍擄走不知所蹤了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寧雲,還成了……郡公。
蘇清淮遲鈍地接話:“請您跟我來。”
繞過前廳,還未到後院的門,進出不絕的仆役已經暴露了裡麵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