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洄第二日的早上就醒了,所幸解毒後沒什麼大礙,除了臉色差了許些並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
“醒了?”
忽一道柔聲入耳,這聲音不用聽都知道是誰的,隻是林洄沒想到為何會是江鬱來。
他掙紮起身,卻發現屋內裝飾全都被換了,不對,是他被換了地方。
“這是哪?”嗓音又乾又澀,嘴裡還一股鐵鏽味,他使勁搓了搓眉,努力回想失去知覺前都發生了什麼。
“縣令府。”江鬱答,“我熬了粥要吃一點嗎?”
“要……”他餓了幾天食不果腹,剛到寧雲又來了一場吐血昏迷。
江鬱盛了一碗白粥給他,清軟香甜的米粥讓他體會到了黃泉和人間的區彆。
他邊吃邊問:“那縣令呢?”
“大理寺少卿正審著呢。”
林洄十分詫異,昨日還風光得盛,怎麼如今便成了審問的要犯,僅是一夜時間,事情發展速度超乎他的想象:“為何要審他?”
“通敵叛國,不該審嗎?”江鬱抬眸看著他。
林洄手上動作忽然一頓,抬眸與之相對隻覺得遍體生寒,以前他覺得這雙眼如日月繁星,世間沒有什麼比它更美麗,如今再看那分明是毒蛇咬死了替罪羊佯裝無辜可憐。
通敵叛國,這四個字在幾個時辰前還是說他。
林洄麵若寒霜的看向他,一瞬不瞬地盯住這雙眼睛,冷聲道:“你是來勸我的,還是來殺我的?”
如一切都按照昨夜蘇清淮所說,胖縣令這場漏洞百出的局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快,一切都要趕在朝廷前麵先斬後奏,朝廷得知後勢必是要派人下來的,但具體派誰卻是個難纏的問題。
皇帝和張黨爭奪朝政水深火熱,可偏張寧和江鬱還有一紙婚約在其間,皇帝究竟是想讓張家認服朝廷為他所用,還是想取替張家另擇新貴?
前者隻需要履行婚約即可,而至於他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就算是他和江鬱之間一段舊情未了,還不是隨隨便便一句話就可以打發一輩子,無所謂大費周章痛下殺手。
要是後者一切可就耐人尋味了。
商牌的事他已知曉,可是這條“路”五年以來一直沒出過任何意外,怎麼突然就被張寧知道了還成了他乘勝追擊殺他的理由?
——人們因利相聚,也因利相彆。
要麼是大食國那邊有了利益更大的理由出賣了他,要麼就是彆人看上了他這條路,想取而代之。
無論是哪個答案,大雲國境內能讓合作方拋棄他,或者能淩駕他之上想取替的人,商會不會有第二個,人倒是確實有一個——大雲皇帝。
想拿捏對手就必須知道對方的軟肋,所以朝廷派下來的人肯定是知道內情的人──於是江鬱來了寧雲。
他們派了一個最不可能殺他的人來。
江鬱迎上他審視的目光就像把刀子一樣在心口豁開了一道疤,他一時啞澀不知如何答話:“我……”
他知道林洄機敏對許多危機都能捕風捉影的預知能力,也知道他不過百日便沒了母親,瘋癲度日二十餘年,他知道他一路走來時的艱辛苦楚,卻還是兩次選擇背後捅刀子……讓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不會殺你的,林洄……”江鬱緊緊地攥住手指,指甲深陷肉裡也渾然不知,眼眶酸澀。
林洄冷笑出聲,內心淒涼無比:“昨夜我半夢半醒時聽到郎中說我中毒……我還在納悶究竟是何時中了毒,仔細想來其實你早就知道我中毒了吧,那藥就煮在爐子上,有時還是你煎給我的呢……”
“還有蓮子糖……郡公大人,您這是打一巴掌給顆甜棗啊。”
他說這話時而語氣是許久未見的輕鬆,可就是這副模樣紮在江鬱眼裡像根針一樣刺痛他。
這看似是張寧針對他的局其實倒不如說他是蟬,張寧是螳螂,而皇帝才是那個黃雀,亦是鷸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的人。
林洄沉重地閉上眼,用力吸氣扼住呼吸,憤怒,不甘,以及龐大的無力感,他的人生似乎已經不在能被他左右。
“如果我要是執意不入局做這顆棋子,你和你的皇兄打算怎麼辦呢?”
“你會的……你是最重情重義的人,你不會拋下星月星河還有蘇清淮不管的。”
“重情重義?”林洄笑出聲。
這是他聽到最大的笑話,到底是重情重義還是任人擺布?
這些人欺騙利用他的感情擺布他,到頭來還要送上一句重情重義讚美。
這是朝廷在給他機會,不如說朝廷是在借此機會敲打他,嘲弄他。
──你看,我們隻需要幾句話就可以讓你多年的心血化為泡影,動動手指就可以讓你最珍愛的弟弟妹妹鋃鐺入獄,甚至還要讓你曾經最深愛的人成為壓垮你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