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以後天氣冷得特彆快,陡然變黃的樹葉簌簌而落。
那天林洄睡了很久才醒過來,沒有任何一點不配合的情緒,吃飯睡覺養病喝藥,對江鬱不懷疑不猜忌,無論是藥還是飯給什麼吃什麼,一句話沒有。
老縣令以前也是個讀書人,家裡書房滿滿當當,從論語經傳,農耕灌田,再到商法典著,他沉默十幾日已然將屋內書讀了過半,常在晌午午膳過後,拿著書躲到院子的樹下,一坐就是一下午,院子裡的仆役不敢上前打擾。
又過了幾日,這樣冰到極點的狀態也並未打破。
江鬱有心緩和,可林洄視若無睹,心無旁騖專心致誌的看書或是伏在書案前琢磨一些他不太明白的東西。
這態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多數人都無法理解,這麼炙手可熱的一件事,又和大雲唯一的一位郡公同住屋簷下,換做旁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林洄居然一句話都不曾說。
同一屋簷下,活得相互不認識。
江鬱以前連廚房的位置都不知道,如今卻整日待在這裡,不是對一眾新鮮食材挑挑揀揀,就是對那些廚具專研。
邑奴立在江鬱身旁道:“郡公,我來吧,再攪和下去您的手臂明早肯定要疼得不敢動。”
江鬱停下動作,歎息一聲,卻沒讓邑奴接過。
邑奴問:“您到底想做什麼呀,對著雞蛋液攪和好久了。”
江鬱:“邑奴,您有沒有吃過一種叫蒸蛋糕的東西?”
邑奴想了一會兒,搖搖頭:“蒸蛋糕……是什麼?”
也對,蒸蛋糕的配方製作早就被林洄賣給了蘇清淮,除了仙客樓彆的地方都吃不到。
他望著碗裡的雞蛋液發呆:“以前他就是這麼做的呀,不一會就變成濃稠蓬鬆,這個怎麼這麼久還是原樣?”
邑奴聽著更發懵了:“要不讓我來試試?”
江鬱搖頭,“算了,你讓人去仙客樓買兩個吧。”
邑奴點點頭:“是林公子喜歡吃的嗎?”
江鬱沉默不語,他好像真的不知道林洄喜歡吃什麼。
從前都是林洄變著法的給家裡人做飯菜,做甜點心哄他高興,內疚和虧欠再一次堵滿了他的心口。
邑奴機敏,見江鬱不說話立刻意識到自己禍從口出,遂隻答道:“奴這就去買。”
可這些額外的心思愣是沒讓那位注意到一點,林洄隻顧低頭看書,完全不在乎吃食是什麼,他隻吃麵前離自己最近的一道菜。
一頓飯吃完了,愣是書不離手,頭不抬一下。
江鬱的心思落了空,也不氣餒,主動放了一塊蒸蛋糕在他碟子上,林洄終於有點情緒起伏了,抬眼看向他。
江鬱:“好久沒吃過了,我讓人買了些回來,不過味道好像沒有你做的好吃了。”
又是一片長久的沉默,林洄麵無表情地吃掉,沒有多點評一句。
午後過半,手捧的書卷蓋到了臉上,院中一把老藤椅,林洄隻著單衣躺在藤椅上,書卷半遮。
這個季節樹葉都已經落完了,林洄作為一個傷患卻單衣躺在樹下,垂下的衣袖還落出半截細瘦有力的手腕。
他比剛到盛京那會兒更加消瘦了,整個人病懨懨的,又不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江鬱給他披上厚毯子,移走半遮半掩的書卷時卻猝然對上書卷下一雙疲憊不堪的眼睛,訝然道:“你沒睡?”
“醒了。”林洄揉了一把眼,不但沒讓它們消退一點倦色,反而變得紅腫起來。
“休息一會吧,這樣也利於你養傷。”
“不用。”林洄回答的很果斷乾脆,他一直在揉太陽穴。
“著涼了?”江鬱伸手去探他額頭溫度,出奇的是林洄居然沒躲。
確實沒再燒,可他就是一直病懨懨的好不起來,太醫也說過這是心病,一時半會好不了,隻能慢慢等他養著。
江鬱輕歎:“沒著涼,那是做噩夢了?”
這次林洄沒再說話,江鬱心道猜中了。
剛在他醒來時眼底的愕然慌亂全都一絲不落的看進江鬱眼裡,若是無厘頭的噩夢醒來後人們大多能很快分辨,不會陷入太深,能絆住人心神的噩夢無非就那麼幾種。
“明天,讓我見一見星河星月和雲禮吧。”
“好,我給他們安排房間。”
林洄搖頭,“不用安排了,就看看他們,完事讓他們回家去。”
“……”江鬱垂眸,這是林洄對他的防備心。
──
次日清晨,剛用過早膳不久,林洄沒像往常一樣泡在書房,穿了幾件厚實的衣服,圍了件披風,忽略那張沒什麼血色的臉來看,效果上滿滿的英俊瀟灑。
不一會兒,院外一陣小跑到的腳步聲,錯雜淩亂,三個青年男女,女孩一身綠衣在最前麵,後麵跟著兩個青年。
“大哥!”
屋門大敞,一路進來也沒什麼阻礙,星月一眼就見到了她整整五年不曾見過的兄長。
“這呢。”林洄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