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遙,阿遙——”昏沉中,仿佛有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陸遙皺了皺眉,猛地起身,目光驟然和門外的人相接。
來者身量纖長,腰懸長劍,束發正是時下及冠男子最常用的樣式。發髻後垂著的發帶尾卻一寸長一寸短,反而成為這劍眉星目的美男子全身唯一可指摘的拙腳。
陸遙卻認得那發帶,那是她親手係上的。
青年似是並不覺得儀容有何不妥,隻是徑直走向她的床前攤開手。一枚火紅通透的晶石,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掌心,發著瑩瑩的光。
“我找到了炎魄晶,你的寒症有治了,阿遙!”
奇異的耳鳴在她身邊盤旋不去,陸遙徒然地開合了一下嘴唇,隻覺頭痛欲裂:“……師兄?”
“今早我又沿著書中所述的山路走了一遍,卻突然發現了從前未見的洞穴,果然就如傳言所說的,炎魄晶就在昆侖山中……”
青年麵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喋喋不休地說著。
昆侖山巔的雪從大開的門外卷進,帶著徹骨的寒意。陸遙被吹得不由得通身打了一個激靈,意識似也清明了幾分。她凝望著猶自在說著什麼的青年的麵容,隻覺得一陣陌生。
“可是師兄你……不是早就死了嗎?”
青年的神色刹那間被定格,連同那間山中小屋的場景都飛快地在她身後遠去。陸遙轉頭,又是一陣涼風拂麵,她手向下撐了撐,卻抓到一手的寒意。
是雪。
她跪坐在雪地裡,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師兄,為什麼要偷偷走?為什麼不讓我下山?師兄……”
“你不得下山,這是師父的命令。”
月色勾勒出青年麵龐的明暗輪廓,卻無法照亮他的神情。一把長劍抵著她的右肩,她越是想要往前,劍尖就進得越深,直到劇痛令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陸遙靜靜地看著16歲的自己——身體裡的另一個聲音問道:
“師父?師父早就過世了,哪來的命令?”少女的聲音越發淒楚了,“師兄……我求求你,師兄,讓我跟你下山吧。你為什麼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
“師兄……呃——”少女氣息一滯,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正是麵前的青年向她徑直地拍出兩掌,這兩掌幾乎震潰了她身上數處經脈,教她渾身發麻、動彈不得。
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滴在手背,她低頭,正是肩上傷口汨汨流出的血。
“我封你渾身八處大穴,從此你將不得肆意動武,也無法用輕功越下山道。”
他的聲音冷硬,亦無一絲感情,“什麼時候,你的武功超過了我,便才有下山的資格。”
青年的身影在餘光中越行越遠。
隨著這場難言的離彆戲的閉幕,少女的人格似也消失了。陸遙忽覺又充滿了氣力,她用力閉了閉眼,咬牙攥緊手中的長劍,將它朝著青年的方向奮力一擲——
畫麵如水鏡一般猛然破碎。
再一轉身,她已置身於一處青草蔓長的山岡。身後是一位作婦人打扮、懷抱繈褓的女子,麵前是數不清的人群,正從四方包圍上來。為首的一個作書生打扮的公子玩味道:
“想不到李從思這個卑鄙小人陰險一世,竟還坐享齊人之福!不僅豢養一個絕色的夫人在家中,還做那江湖人師兄師妹的把戲。你們說,練功是手拉著手比劃劍招,還是說……在床上練呐?”
“哈哈……”人群中自是有人附和。淫詞穢語似乎更能激發這些人圍鬥困獸的樂趣,於是下流的話此起彼伏。
陸遙看著20歲的自己——被圍困於中心的少女站起身,替身後的女子擋住眾人的視線,那女子似是抖得更厲害了,連帶著懷中的嬰兒也放聲大哭起來。
少女雙目赤紅:“你們胡言亂語,休想辱我師兄聲名!”
“胡言亂語?”人群中有個聲音說道:“李從思自詡世家公子,廣招賓客,在江湖中橫行霸道,最後被正義之士圍殺於青城崗,自揭陰謀後而死是世人皆知的事!”
“就是就是!”
“正義之士?分明是心腹背叛……”少女恨聲道。
“哦?”為首的公子收了折扇,笑容漸消,“姑娘,你三月下山,李從思那小人二月就死了,你又是哪裡來的消息,言之鑿鑿地要分辨清楚?”
“更何況,”公子振聲道,“李從思死前可是一字一句地將他那圖謀公諸於世。他要用我們江湖人的血,去複他的國!如今,乃是石大節度使、天福皇帝的天下,如何能讓他李從思顛覆?為了蒼生安定,殺李從思這奸邪小人才是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