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岱行一時沒聽清楚,皺著眉重複了一遍:“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明白了,我答應你了,明天我們結婚,扯證……”淺夏把語速放慢了很多。
他們住的樓層是這幢樓的頂樓,風大,蘇岱行睡覺時候沒有關窗,這會兒一陣風吹進來,激淩淩的一陣涼。他有些理不清自己現在的情緒,幸福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但總的來說還是歡樂的,於是想拿過一旁的衣服穿上起床,誰知道一不注意手沒拿到著急點,就這麼跌到地上去了。
後來一想起這幅畫麵淺夏就覺得很歡樂。
淺夏把他扶起來之後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時間已經不早了,淺夏翻了兩個圈又坐了起來,她睡不著,隻得扭亮旁邊的燈。台燈下的蘇岱地臉上泛著一種柔和的神彩。當人的內心願望得到滿足而無所求的時候會出現這樣的表情,那種歸於原始的滿足感和安全感,如同嬰兒一般的平靜。
她怔怔的看了好一會兒,甜蜜像是春天的種子一樣滋生出嫩綠的芽,她幻想著明天的場景,然後期待往後幾十年的日子。
她用手去撫他的眉毛,可還沒挨著他就已經醒了。
“淺夏,我也睡不著。”他握住她的手。“我想快點天亮……”
淺夏微微笑了笑,她躺在他的懷裡,回憶不知怎麼找到了回去的路,她想起媽媽叫她走的一幕,所有的辛酸委屈此刻忽的變得遙遠,人總是覺得自己不夠強大,所以一步一步退卻,但在絕境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可以做的更多。
欠缺的隻是一點勇氣。
她有了勇氣麵對蘇媽媽的責罵,刁難以及拒絕。她想她和生命中的另一半一起分享所有的記憶。
“你一定想不明白為什麼當年我就那麼走了……”
蘇岱行翻身看著她的眼睛。
淺夏笑了笑,開始說當年離開的事。
說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看著牆壁,似乎認真又似乎茫然的視線,那些記憶仿佛被投影在那塊雪白的牆壁上,所以每一個細節都分外清晰。
她說得並不快,也並不憂傷,如同在講彆人的故事。
她越講,蘇岱行的心就糾得越緊。
蘇岱行就這麼看著淺夏的眼睛,那麼漂亮的眼睛,像是水晶一般。初見淺夏時,他不是沒有注意過淺夏的眼睛,小女孩就那麼盯著他,帶著些懷疑謹慎又期待的東西,側身經過他身邊時他不是沒有看清她的模樣,可奇怪的是,他卻隻記住了那雙眼睛……
現在淺夏的眼睛和多年以前並沒有什麼改變,仍然那麼漂亮。可蘇岱行知道,其實不一樣了,人有一種愈合傷口的本能,疼痛可以過去,疤痕可以手術去除,記憶也可以遺忘。惟獨事情發生時那種痛楚的感覺會在記憶裡停留很久,所以觸景會生情,失憶的人會害怕回到事情發生的地方。
蘇岱行忽然覺得惶恐。
那麼清淡的語氣,仿佛這幾年離開的孤獨和想念都不存在似的。他記得淺夏其實很怕一個人相處,當年母親把她帶回來的時候,整整陪她睡了三個月。
這些年,誰陪在她身邊度過這段艱難的歲月。她現在淡然的模樣經曆過怎麼一遍又一遍的撕扯。
“我不記恨媽媽……”她偏頭看他,輕淺的語氣。“她給了我十幾年的幸福生活,給了我幾乎不一樣的人生道路,我和她,我們兩個,甚至於我們三個,誰都不好過。”
“對不起。”蘇岱行的閉了閉眼睛,一抹類似於痛苦的神情在他眼中糾結糾結最後凝聚成散不開的陰雲,回憶像是一把尖銳的刀,插入時其實是不痛的,可時間過去,血流出來,疼痛一點一點蔓延,漸漸的以不可阻擋的姿態侵占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其實他有事瞞著淺夏,瞞著母親,瞞著所有的人。
“淺淺……”
“岱行,你要說什麼……”淺夏微笑著看他。
他要說什麼,話到嘴邊他忽然覺得乏力,其實從回家之後他都很順利,他有一個清冷而條理分明的腦袋,童年時的經曆以及痛楚讓他變得自斂而謹慎。他一直都知道所謂人生所謂前途這類在青春期讓人迷茫的東西,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而且想儘辦法去實現。
其實他一直都是那個蘇岱行,清醒的蘇岱行,所以有些話,他不能說,說了,也許這樣的平衡就打破了。
“沒什麼。”他笑了笑。“隻是在想你明天應該穿什麼樣的衣服。”
淺夏看著他的笑容覺得迷惑,那種顫動著嘴角像是心臟經曆著巨大的撕扯然後痛得不可言說。
她沒想太多,看著自己的手被他握緊,一根一根的手指交叉然後扣在一起,仿佛一個同心的結。
“淺夏,我們會幸福的,你一定要相信。”
“嗯,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