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快到晌午時候,暈在院外的沈玉葉才被鬆覺喚醒。
天光早已大亮,鬆覺逆光站於院門一角,顯然是剛從外頭回來的,他見沈玉葉整個人蜷作了一團,身子上也被將化的雪水浸了個透濕,雖被喚了幾聲後,勉強掀開了眼皮,可麵容卻慘白如紙,看著連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到近乎不見了。
鬆覺明顯愣了一愣,看了沈玉葉一會兒才轉過眼,生硬地道,“宮裡一大早便派人來傳話,說是太子殿下今個兒要來太學巡查,請世子先去沐浴更衣,稍後去前院正廳接駕。”
鬆覺說罷,便去燒熱水。
沈玉葉腦子混沌,默了半晌,才明白原來孟世溫要來。
許是專程過來找他的。
沈玉葉僵著身體,勉強起身,這天晴了半日,雪水早化光了,可他的衣裳上卻全沾了水,又沉又冷的。
昨晚他不知覺間,竟然在外頭昏睡了一夜,這下怕是要病的。
也不知還能不能應付得來德成。
雖沈玉葉不知德成為何會在召他進宮後的第二日就來太學看他,這在從前是沒有過的事情。
但總歸,應不是好事。
沈玉葉輕咳兩聲,又掃了眼空庭院,依舊沒看到那支丟了的金簪。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沈玉葉才洗了身子,換了衣裳。
鬆覺特意為他挑了件素錦織的水雲紋禮衣,見他似在畏寒,又配了絹絨的襖褂。
可即便穿得再如何厚實,沈玉葉的肩背仍是極薄極直的,他生了副完美到近乎無暇的皮囊,偏又在沐浴的時候咳得很了,眸底含水,氤氳濕了濃長如羽的雙睫。
既皎若清月,又弱柳扶風。
看著確實怪惹人生憐的。
怪不得,就連德成太子的魂都快被他勾去了。
鬆覺目不斜視,心中卻無端地生起了忿。
為著死去的沈金枝。
“世子。”
鬆覺叫住轉身欲走的沈玉葉,話也愈發不客氣,“在太子麵前,何話該說,何話不該說,你可要仔細掂量著點兒,彆仗著太子現在寵你,就恃寵而驕,你須明白自己的身份,你的一切,都是大公子給你的,你永遠都替代不了大公子。”
沈玉葉不是聽不明白鬆覺話裡的威脅之意,隻他依舊怕冷,將手籠在長袖中仍不解寒,頭也疼得厲害,就又掩了神色,懶得再多理會這奴才的。
他還要多留些精神氣力應付德成。
接見德成果然如同預想中的一樣難熬。
孟世溫這番親臨太學,還攜了他的兩個皇弟,二皇子與三皇子同行,惹得學院的眾貴族子弟們紛紛夾道恭迎,爭相巴結。
可孟世溫偏就隻對沈玉葉關懷有加,眾目睽睽之下,他甚至執住沈玉葉的手,令他隨自己同行。還道下月便是冬節,聖上體恤沈世子離家,獨自在外求學,囑自己這個東宮太子要多來探望,並予以賞賜。
二皇子和三皇子見狀,也各自命人將禮物抬來,整整十多箱,由宮人們排著長隊,從太學的正門抬去沈玉葉的學舍,羨煞了圍觀的諸學子,一個個直誇沈玉葉真是這燕都城中最最得寵的皇親國戚,平日裡瞧他悶聲不響的,文章著辭也不出眾,卻能得到皇室偏愛,當真是有好福氣。
“什麼呀,這沈玉葉不過是沾了亡故兄長的光才能有如此榮寵!俗語道,這玉葉易得,金枝才最是難求,若那端王府的大公子沈金枝還在,今日這一切,哪裡還能輪得到他沈玉葉呀!”
人群中,大約是有知曉內情的,怨毒地注視著正和德成並肩而行的沈玉葉,不屑地啐道。
“噓!沈家那位過身的大公子名諱可萬萬提不得啊!若被太子殿下聽去了,你我的人頭可是難保!”
“就是!這燕都上下誰人不知,太子殿下曾對那位大公子用情至深,在人死後,更是性情大變!聽聞太子殿下已到了及冠之年,可那東宮裡,卻連個侍妾都不曾有過,不僅如此,太子殿下還曾多次為婚配之事頂撞聖上,這事兒鬨得甚大,外臣朝官可皆是無所不知!”
“這我倒未曾聽聞過!太子殿下是如何頂撞聖上的?”
“太子殿下啊,曾經當著諸位重臣及太後的麵兒,對聖上道,便是將來他登臨為君,也會終生不娶不婚。”
“要為所念之人,守上一輩子!”
*
“阿垣,阿宸,你們先退下,本宮有些事,要單獨同沈世子交代。”
幾番寒暄之下,德成便令二皇子和三皇子離開。
兩位皇子依言稱是,對視一眼,小跑而去。
沈玉葉知道這兩人要做什麼。
剛剛他在人群之中,瞧見了藺琰。
朔冬寒天裡的,藺琰依舊隻著了一身單衣粗裳,和周遭身著華服的貴族學子們格格不入。
可藺琰身形高瘦,背挺如鬆,便是穿著粗鄙,卻也偏偏惹眼。
連他都看到了藺琰,兩位皇子自也注意到了。
看孟桓和孟宸滿臉興奮的模樣兒,八成是又要尋什麼由頭去刁難藺琰了。
“在發什麼呆?”
德成一路來到沈玉葉所住的學舍。
除留下陪同著的李慎玄外,德成將其餘人等,包括沈玉葉的貼身小廝鬆覺統統屏退,還命人守住院門,不準任何人靠近,隨後,才踱著步,打量起這間小院。
但很快,視線便瞥到了心不在焉的沈玉葉身上。
“本宮忘了,你不會說話。問你也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