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玉葉掌燈寫信。
他在信紙上蓋了本學院裡發的經史集注,佯裝自己在用功苦讀。
鬆覺白日裡不知是被何人提點教訓了,回來之後倒是不敢再為難沈玉葉了,對於他前夜出逃一事也絕口不再提。
隻看沈玉葉的眼神卻飄得很,幾次都欲言又止的。
“世子,夜已深了,你該早些去安歇的。”
終於,鬆覺忍不住開口,說出的話兒卻恁得難聽,“王爺早說你資質平庸了,縱你再如何挑燈夜讀,也無法超越大公子,大公子自出生時就天資聰穎,十二能誦經,十四能著文,而你便是入了這太學又能如何?接連幾次期考,皆在末榜,到底還是資質不行,你在這裡熬個大夜,又何苦來哉的?”
沈玉葉擱下筆。
鬆覺不是普通下人,從小是跟在沈金枝身邊一道長大的侍童,文采武藝樣樣不差。
沈金枝過身後,端王便赦了他的奴籍,還給過他一筆銀錢,讓他出去考個功名入仕,可鬆覺卻拒絕了。
說是端王府對他有恩,他要一輩子留在王府報答王爺恩情。
嗬。
不過是舍不得沈金枝罷了。
還這般言之鑿鑿,冠冕堂皇。
沈玉葉麵上不動聲色,隻抬眼望了鬆覺片刻,才打起手勢比劃道,“下月冬節前,還有一次期考。”
“我想考得好些去見父王。”
“這樣,父王心裡想必也會感到寬慰的。”
鬆覺沉默片刻,點頭對他道,“難得你還有這份心去念著老王爺。這樣罷,明日起我來陪讀,先生所授內容重點,我會一一替你勾畫好,再整理成冊,隻要世子上心去學,想必會有所進步。”
“多謝。”
沈玉葉微微展顏。
鬆覺旋而黑下臉道,“不過,距離下次期考隻有半月不到了,世子最近的心思可得收收,若是…若是再發生前夜…”
鬆覺到底還是沒敢說出口。
因著今日,宮裡來的禁衛找到他,嚴詞警告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沈玉葉出逃太學一事。
隻那禁衛的頭領,向來冷麵的李慎玄卻沒有親自露麵,也未再像以往那樣,對他耳提麵命,囑他照顧好沈玉葉。
有些稀奇。
鬆覺頓了頓,又繼續道,“總之,世子若再敢有何異常舉動,我定會如實稟告王爺,再不幫你隱瞞了!”
*
鬆覺走後,沈玉葉仍睡不著。
索性在寫完手信後,揉了揉酸疼的腕骨,推開窗,起身遠望。
已是夜深,天上又開始落雪,萬籟俱寂,目之所及皆是茫茫一片白。
沈玉葉觀了會兒雪,又瞟了眼側房緊閉的房門,索性披了件襖褂,輕手輕腳地出門,又尋起了他的金簪。
沈玉葉記得那晚他是並未出過小院的,金簪縱是丟了,也應丟在周邊才是,怎會自己憑空消失。
沈玉葉正百思不得其解間,忽聽到院牆外那兩棵發黃的青樟樹上傳來了幾聲細細的鳥鳴。
飛鳥?
沈玉葉靈光一現。
太學院是建在山林之中的,背靠宿雁山,早便聽彆的學子說在學院看見過不少奇珍異獸,就好似現下雖是隆冬時節,卻依然能夠聽到鳥叫,說不準他的金簪是被什麼動物給擷去了。
若真是如此,應當會留下蛛絲馬跡。
沈玉葉低頭在樟樹邊尋了一會兒,果然,在一小片沒被雪覆住的空地上,看見了一道殘留下來的金粉痕跡。
院門外,亦是撒落了不少金粉,哪怕被路過的腳步給踏亂了,也還是隱約能夠看到。
沈玉葉立時抖擻了精神,打開院門,順著金粉一路找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偏僻的後山。
金粉也在這裡,徹底不見。
正當沈玉葉兀自納悶之時,後山林中,突傳來一聲類似鷹鳥的長鳴聲。
緊接著,就聽得有人下山的腳步聲。
“小啞巴?你在這裡做什麼!”
沈玉葉打了個激靈,猛地循聲望去。
來人正是藺琰。
少年肩背直挺,環臂站在雪中,靜靜看他。
雖是隻著了件灰布粗裳,但少年清俊的麵容映在月光雪影之下,仍如玉立瓊枝,英姿颯然。
更遑論說,少年的肩上,還停了隻毛色白亮的鷹。
沈玉葉認得這鳥。
應不是中原的鳥,而是北地鷹鳥,名喚海東青。
而那隻海東青的嘴中,赫然叼著他丟失了的那根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