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歡(一) 前世與藺琰的最後一麵(1 / 2)

藺琰似乎格外在意那隻毛色發亮的海東青。

他低頭,輕撫了撫鳥兒脖間的一簇軟毛兒,從它的尖喙中取下簪子。又伸開手掌,讓它在自己的掌間逗留玩樂了一會兒,才放飛它。

轉而回望向沈玉葉,麵色就淡了下來。

少年生於北漠,膚色與中原人相比,是要略深些的,因此,便襯得五官愈顯淩然分明。

此刻,他微撇過眼,直勾勾地將沈玉葉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遍,一雙瞳仁黑如點墨,隻透出點發晦的雪光。

藺琰朝沈玉葉走了兩步,大概是想搭話,可又躑躅好一會兒,才生硬地道了一句,“如此雪夜,你不老實待在學舍,跑到這山頭來作甚?”

沈玉葉沒有應聲,隻就盯著藺琰手中的的那隻簪看。

這簪因是他偷出的長兄遺物,平日裡便都是小心藏好了的,從不示人,亦從未佩戴過。

所以,藺琰顯然不知道,這簪子是他的。

“差些忘了,你不會說話的。”

藺琰停了片刻,又道,“對了,前夜你出逃太學一事,那太監已經派人叮囑過我不得外傳了。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藺琰說罷,見沈玉葉依舊沒有何動作回應,便背過身,從衣兜裡摸出一支小竹哨,挨到唇邊吹響,喚道,“雪舞!”

躲藏在暗處的隼鳥聽到信號,以離弦之箭般的速度俯飛而下,圍住藺琰盤旋不止。

良久,才停至藺琰的右肩,於是,一人一鷹,便就如此,轉身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隻是,藺琰的腿腳好似有傷。

即便他有意掩蓋,腳步卻依舊蹣跚難行,徒在雪中留下兩行深淺不一的腳印。

和前世沈玉葉最後一次所見藺琰的那個決然轉身,天差地彆。

前世,他和藺琰交集不多。

那時他常伴東宮,性子也乖覺,德成命他作祭文,他便熬著大夜,一字一句斟酌寫好,德成每次要取他的指血,他亦會主動接過尖針,一次,一次深深地紮穿自己的皮肉。

他從未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長兄因他而死,所以他便該代替長兄,留在德成身邊,為自己贖罪。

若隻是這樣,便能讓失去愛人的德成稍感寬慰,就算是要廢了他的十指,他都心甘情願。

全然跟被魔障迷住了心魂一般。

至於和藺琰的相識,則完全是意外。

某日,沈玉葉在太學的一處角落裡撞見了被人揍到奄奄一息,仰麵躺在深雪之中的藺琰。

那時亦是隆冬,藺琰年歲尚小,被那紛揚而下的雪籽兒覆了一層,露在外邊的唇瓣和臉色已經青白發灰,呼吸也愈是微弱,幾乎要看不到任何的起伏了。

以著藺琰質子的身份,就算被人發現,怕是也不可能得到任何醫治,會捱不過去的。

沈玉葉心生憐意。

他彎身攙扶起藺琰,替他拂去身上雪粒,又去自己的學宿端了碗煮熱的薑湯喂藺琰喝下,待藺琰身子轉暖清醒了些後,便將宮裡賜給他的療傷聖藥塞進了藺琰還在發僵的手中。

同藺琰之間,就有了這麼一段贈藥之恩。

後來,藺琰不僅成功離開大周,還重振塞北,一統北弘,率領百萬雄兵揮師南下,踏碎涼關,直指燕都。

兩軍交戰前夕,德嘉公主軍中有人叛變,提前走漏了風聲,致使此戰慘敗,數十萬大周士兵被就地坑殺,而他和孟如嫿,作為監軍,被一同俘虜,押去了北弘人的營帳。

那是他時隔十年後,再次見到藺琰。

藺琰早已褪去了年少時的稚氣。

玄衣墨發,雄姿英發。

眉若利劍之刃,眸似寒星帶血,掩不住周身的肅殺恨意。

隻見他執了柄獵獵生風的紅纓銀槍,當著沈玉葉的麵,將麵前一排俘虜的首級一一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