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輪到沈玉葉之時,他卻停手了。
藺琰甚至將染血的槍尖收回,問沈玉葉,他是願意留在北弘,還是要回風雨飄搖,危如累卵的大周。
隻要他願效忠北弘,自己便可留他一條性命。
沈玉葉被同僚的熱血濺了滿身。
他怕得一直在抖,而藺琰低頭靠近他時,他甚至連呼氣都帶著顫意。
許是藺琰的氣息過於逼近,又許是因為思歡已藥入血髓,無法自控,沈玉葉的身子又不合時宜地發起了軟。
沈玉葉怕極了被人發現自己身體的異狀,他又想到,德成應還在關內等他,便緊咬住銀牙,竭力抑住將要逸出口中的顫音,一字一句道,“我沈從卿,誓死不降北弘!”
那時的他並沒有感受到,藺琰刻意壓製住的情緒。
他隻是拚卻最後一絲清明,向藺琰表示自己對德成的忠心。
寧做大周魂,不做北弘奴。
藺琰沉默。
須臾後,竟從懷間取出一個色澤發沉的小瓷瓶,遞給沈玉葉。
沈玉葉怔忡接過。
這應是當年他給藺琰的那瓶傷藥。瓶身很輕,裡頭的藥早已用空了,可沒想到,藺琰居然一直留下了這個藥瓶。
藺琰沒有殺他,亦沒有對他實施任何懲罰,隻就在沈玉葉拒絕後的頃刻間,決然轉身,似是不願再多看沈玉葉一眼。
“好,我派人送你回去。”
而那便是前世,他和藺琰所見的最後一麵。
*
沈玉葉的身子並不算好。
自從那日從東宮回來後,便病得越發厲害,成日裡纏綿病榻,連早課都去不得了。
眼看冬末期考在即,鬆覺隻好替著沈玉葉去讀書,再將先生所授內容抄寫下來,好讓沈玉葉溫習。
奈何沈玉葉病中昏沉,實在懶得看書,隨意翻了幾頁後,就又咳嗽不止。
“真是個沒用的病秧子!平常就嬌氣多病,偏這腦子也不聰明,沒有一點兒能比得上過世的大公子。”
鬆覺嘴上不饒人,但也知許就是那晚化雪冷天,他關沈玉葉在外頭受了一夜的寒才致的生病,就還是一邊啐罵一邊替沈玉葉熬好了湯藥,命他來喝。
沈玉葉喝了幾口,方才緩了緩氣兒,啞著聲對鬆覺道,“昨夜,我見著兄長了。”
鬆覺一愣,旋而表情僵硬地扭過頭。
沈玉葉臉白如紙,一副當真是被嚇壞了的樣子,煞有介事地說道,“他就站在我這臥房的窗前,說他常掛念我過得不好,臉色生紫,瞳仁發灰,模樣好生嚇人。”
“不,不可能是大公子的!大公子心善,他就算真掛念你,也斷舍不得嚇你的!你定是招惹到了什麼旁的邪物,冒充成大公子的模樣來誆騙你!”
鬆覺急急反駁。
沈玉葉也點頭,取出胸前懸著的那塊保平安的羊脂玉吊墜道,“還有這白玉,昨夜也突然裂開了,怕是真的會有禍事要來。若我這次的病熬不過去了,你定要替我將玉墜帶回王府,還給父王。”
鬆覺沒有應聲。
“其實…”
沈玉葉觀察著鬆覺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你說得有道理。那夜在小院中,我一直心慌發悸,許是真的招惹上了什麼東西,這次的病才遲遲不好。過幾日,太學學子皆要去蓮因皇寺祈福國祚,所以,我想趁著那個時候,去蓮因寺裡拜上一拜,祛掉邪祟。你若不放心我一人在外,便跟我一道去就是,你有武藝在身,必不會有事的。”
沈玉葉眨了眨因著咳得太用力,而微微發濕發紅的眼,放軟了聲兒對鬆覺道,“如何?”
每年冬節前十日,梁王都會從封地梁界千裡迢迢趕往燕都,隻為陪太後微服前往蓮因佛寺燒香祈福。
沈玉葉悄然捏緊他一直藏在袖間的密信。
於他而言,這正是一個可以接近梁王的絕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