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有五大外姓王。
端王沈兆興居內京,梁王莊雄逸駐守梁界城,平王、宣王、陳王則分守大周版圖三角,這其中,沈兆興替朝廷經營商行,包括鹽鐵鑄幣,素有財權,但若真論實力,還要屬莊雄逸最強。
因大周最初便就是發跡於梁界。
關中李氏,隴南陶氏,梁界莊氏,皆是赫有軍功的世家大族。
然大周建國之後,陶氏全族伏誅,李氏隻餘下李慎玄這一脈,唯有莊氏一族沒有子嗣,得以善終,且依舊能在梁界擁兵自重,這其中,牽扯到不少皇室秘辛,總言之,祖皇帝死前留有遺詔,孟氏後人,永不能動莊氏,且命其後,亦即是當朝太後監令。
前世,德成一直將莊雄逸視為眼中釘,因那莊雄逸在太後殯天的第二年,便聯合李慎玄,反了。
十萬禁衛外加三十萬梁界大軍,將德成圍逼至燕都城中,德成為作困獸爭,欲以沈玉葉脅迫端王傾儘財力助他。
殊不知,那時,北弘百萬雄師卻趁大周內亂之時,大破邊疆涼城,悄然挺入關內。
沈玉葉長吐出一口氣,似是不願再多想前世之事。
隻他重活一次,那些前世如千絲萬縷般龐雜的線索,如今已漸有端倪,譬如,他知那梁王會反,譬如,他也知,前世梁王曾試圖拉攏過他這個端王世子。
且多年來,梁王一直在封地韜光養晦,苦練精兵,早有不臣之心。
既然如此,他何不順勢推上一推。
去往蓮因寺的路上,沈玉葉一直在心裡默默盤算,他袖間藏著的那封信,乃是一篇前朝叛將在投敵之時所作詩文,以山獸作比,暗示自己的投誠之心。
全文不足千字,且敘述頗是隱晦,沈玉葉化用了一些,若粗略讀來,不過就是一篇尋常的寄情詞文,但他明白,梁王這般的野心家,必是能懂。
沈玉葉倒不覺得這有何不妥。
前世,他在德嘉公主的威逼下,選擇了德成和大周,在藺琰的利誘下,依舊選擇了德成和大周,直到他被德成折磨到心念俱灰,才拖著幾近殘廢的身體背棄德成,去求一條生路。
可他依舊沒能如願。
所以,重活一世,他隻是想逃離德成的掌控。
活得長些。
再代替亡故的兄長守好沈氏。
僅此而已。
*
今日太後要親去寺廟燒香,按理應是微服出行,但朝廷中的暗哨怕不會少,此事須得確保萬無一失,沈玉葉思及此,仍不免緊張,手心裡直竄涼汗,直到車外的鬆覺喚了他幾聲,才回神應了句是。
“現在距離冬節不過半月,距離期考更是不足十日了,燒完香後,我們就須趕緊回來用功讀書,我已經同王府來的人知會過了,這次小假你就不必回王府了。”
鬆覺沒有看出沈玉葉的異常,自顧嘮叨道。
“曉得了。”
沈玉葉漫不經心地比劃道。
按大周規製,冬節前後,太學學子也須分批去皇寺祈福文昌,祝禱國運,因此,今明兩日太學皆會休課。去完皇寺之後諸學子也可各自回府小休,於是,一大早,山下就擠滿了前來接人的高門車馬,就連那些無人來接應的寒門下舍學子們也都紛紛背了行囊下山,想來也是想趁此小假出去遊曆兩日。
不過,山道狹窄,今日來的車馬又實在太多,沈玉葉的馬車被堵在路頭當中,約摸過了半柱香的功夫也不見挪動,沈玉葉漸有些焦急,怕誤了見到梁王一行的時辰,便時不時撩開車簾向窗外張望。
然而,就在沈玉葉百無聊賴地看著路旁那些個滿麵興奮,侃侃而談的同窗學子們之時,竟忽然在山道邊,瞧見了藺琰。
藺琰被人綁住了雙手,拴在馬後,走得幾步一個踉蹌。
經過山道時,出行的學子們皆都停下看他,嘲笑奚落聲不絕於耳,幾個沒安好心的,甚至故意撿了地上的石塊,朝他身上砸。
而馬上那人,正是二皇子孟宸,他不知是又在想什麼法子折磨藺琰,笑嘻嘻地高坐在馬上,也不阻止旁人欺辱藺琰,還故意趁藺琰不備勒緊馬繩,惹得那駿馬高鳴一聲,撒腿開始在山道上飛奔,拽得藺琰重重摔倒在地,被生生拖行至數十米才停。
孟宸看到藺琰狼狽的樣兒,心情大好,故技重施,繞著山道又來了幾次。
幾番拖行之下,藺琰著的那件布裳的前襟全被磨裂開來,露出少年清瘦結實的胸膛,奈何這山路上的碎石甚多,藺琰的手掌和臂膀皆被剮出了鮮血,胸間也全都是傷,血就那般順著腰身蜿蜒流下,濺透了皚皚雪地。
孟宸此時方才停馬,令藺琰繼續隨馬同行。
藺琰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咬牙爬將起身,可剛向前行了兩步,卻好像是有什麼感應一般,居然扭頭朝著沈玉葉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目相接的一瞬,藺琰飛快地將頭垂下,忍住傷痛加快腳步,似不願再讓沈玉葉看到自己。
雪霧漸大,藺琰的身影也漸隱無蹤。
徒那雪麵上的一道道血痕,被風吹過,似也看不大清了。
圍觀的學子們終於散去,馬車也開始動了。
行至寺廟時,已差不多又過去了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