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財務室回來,方知雨屁股還沒坐熱,就收到語音讓她再去一趟。到了一看,才知道剛才她幫雷神提交的報銷單裡少了張發*票。一頓飯,幾大百。
“他給你的時候,你見過那張票沒?”財務問她。
方知雨一下慌了神。順手幫忙的事,哪裡想過要事先看一看。隻能實話實說:
“我當時沒看……”
“要不你原路返回再找找?看看是不是掉哪了?”
方知雨點頭正要走,被不知何時進來的財務總監鈴蘭叫住。
“誰的報銷?”鈴蘭厲聲問。
方知雨答雷神。鈴蘭問他本人呢?方知雨總不能說他在行政部閒聊,便幫著掩飾答,應該開月會去了。
“如果這會兒會議已經開始,那你覺得我為什麼能在這?”
再答不出話。
“打電話讓他自己找!”鈴蘭麵無表情地跟下屬說,隨後又向方知雨,“你也是,不是分內的事不要隨便接!”
道完歉後出財務室,方知雨恨自己怎麼學東西那麼慢。都現在了,還在這樣的小事上犯錯。難怪會被人說“呆頭呆腦”。
一路找回行政部,一無所獲。倒是看見雷神火燒屁股一般在她工位亂竄。
硬著頭皮上前,跟雷神這邊也道歉,說要是找不到,她會把錢補給他。
正在報表堆裡翻找的雷神根本無心聽這些,正想拿什麼,方知雨碰巧堵中間。
雷神一著急,直接把她推一旁:“你不幫我找就讓開!”
方知雨忍氣吞聲跟男人一起找。眼見他把剛理好的文件翻得一團糟,還要聽他念:
“就幫忙交個表,還能把票搞丟,真服了!”
正著急,一旁的丸子突然發現什麼。埋頭撿起來一看,不正是雷神要找的票。
雷神感激不已:“謝天謝地!還得是你啊丸子!”
“什麼還得是我?”丸子沒好氣,“分明就是你站這跟我吹牛自己沒粘好弄丟的。怎麼好意思怪到彆人藍貓頭上?”
剛才還在炸毛的雷神聽到這句,再不答話。
“還有,你看你,把人家桌台搞成什麼樣?辛辛苦苦理出來的文件,又要重來!”
雷神看看桌麵,再看看方知雨,這才小聲:“抱歉啊。”
想幫方知雨收理,外麵先喊:“開會了開會了!”
雷神一臉為難,方知雨讓他先去開會,說這邊她收拾就好。
男人如釋重負,給她淺淺鞠了一躬然後跑走。
這一通插曲過去,方知雨的下班時間再次後延。月會拖到七點多才結束,她卻仍然沒能趕上。大家都在商量怎麼坐車去聚餐了,她還在工位苦乾。
之後就是加班時間。因為聚餐,今晚留下與她共患難的人屈指可數。之後也陸續離開,隻留下一盞燈給她。等忙完一看時間,發現早已八點過半。
方知雨饑腸轆轆地起身,穿過空無一人的辦公區去茶水間。摁亮燈後開冰箱,拿出中午吃剩一半的鹵肉飯。
人生再缺乏規劃,至少該按時吃飯的。方知雨想。但真加起班來,又總會高估自己。覺得“事情剩的不多了,做完這點兒再吃吧”——
然後就被“不多的事情”拖到現在。
一邊告誡自己下不為例,一邊把剩飯放進微波爐。在等待中,方知雨透過玻璃牆看向自己的工位:
外麵不知何時又下起雨來,辦公區一片黑暗,隻有她那裡剩著一盞燈。光打下來,活似一出獨幕劇,將她每天耗費八小時以上的方寸空間照得清清楚楚。
從隔斷間,到隔斷桌。如果偶爾像最近這樣,連睡眠都被侵擾,那麼每天的休息時光,似乎隻剩下連接兩端的通勤時刻。在地鐵上。
但方知雨卻覺得眼下的一切都好——
至少,很安穩。
安穩就是一成不變,有錢拿、有飯吃。不會天降無常突然砸向她。
剛想到這,方知雨的頭頂就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破響,令她本能地抱住頭。
背脊瞬間就發起毛來,在驚恐中,方知雨仿佛看見很多年前,一顆石頭撞破窗戶。
就在這時,分明聽到樓上傳來電鋸聲。隻是裝修而已。方知雨想。然而大腦雖然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神經係統卻已然暴走,失控地朝她的各大器官傳遞危險信號,讓軀體進入戒備、產生不適,再加上饑餓、失眠……
在呼天不應、隻有她一個人在的辦公室裡,方知雨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覺得,她的焦慮症說不定會爆發。
一旦升起這個想法,情況就更危險。現在急需計數一分鐘,數數心跳次數。如果範圍正常,她就會感到莫大的安慰,能緩解部分不安。
但手機留在工位。
方知雨緊張地掐住自己手腕。
皮膚上升起的痛感能讓神經產生混亂,將關注焦點從恐懼轉向刺疼。在終於得以喘息的片刻,方知雨在心裡默念:
“麵對,接受,飄然,等待……”
現在要做的是靜下心來,遵循這個指示,按照步驟一一做好這四件事。說服自己即使焦慮症發作,即使這裡隻有她一個人,也沒有關係。
什麼都不會發生,她不會死在這裡。
在刺疼中,方知雨跟自己對峙,試著先麵對,再接受。肉*體是肉*體,精神是精神。肉*體的所有不適都是假象,呼救隻是出於錯覺。精神彆去理會它,試著飄然就好。試著離開自己、看向彆處。
方知雨一邊深呼吸,一邊睜眼看向吸煙室,讓自己的精神像遊魂般抽離,去關注些彆的。
比如,她可以假想那個位置有人——
然後,在她的腦海中,灰暗的窗口亮起來。黑白畫麵轉為彩色,夜晚也轉為白天。一身長風衣女人站在那裡,一邊抽煙,一邊跟人談笑。
色調溫暖、平和,讓人覺得安全。好像這個滿是破綻的世界再冷清,也能因為她的笑而重新變鮮活。
她很喜歡吉霄笑起來的樣子。但是丸子說,那笑容根本不真誠。銷售出身的人都這樣,她那個叫——
“營業性笑容。”
營業性又如何?那笑容能解決很多事。無論走到哪裡,吉霄都像一陣風、一陣雨,她輕輕一笑,人心就被她收走。
在與職場無關的、屬於行樂的地界裡,這一點依然通行——
去年春節假期,吉霄在寧城休假。方知雨思前想後,又跟過她一次。
本以為吉霄會跟人聚會,或者有些其他娛樂,然而她這次去的雖不是舞池,卻還是酒吧。
不過不同於夜場的是,這是一間音樂清吧。場中央有些樂器,時不時有人演奏,多是些爵士樂。
當然,也僅對女人開放。
跟夜場相比,名為“白夜”的酒吧不僅安靜許多,人流也小,客人相對固定。因為這個原因,在白夜,有特色的常客很容易被人記住——
比如吉霄。
被吉霄打開新大門那天晚上,方知雨失眠了。到下半夜仍睡不著,乾脆打開手機,在網絡上補起課來。就是那時,她在哪裡看到,說蕾絲伴侶是各類型戀人中最容易維持穩定關係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女人總向往永遠。
吉霄卻顯然是個例外。
發現白夜後的幾個周末,方知雨都會去光顧。身在異地的吉霄很多時候不在那裡,但去年三月的第一個禮拜六,方知雨等來了她。
那天晚上吉霄心情不錯,答應酒吧老板上台彈了鋼琴,自彈自唱,唱得還挺好。
大美人來這麼一出,攪得人情迷意亂,一時間議論紛紛。
方知雨就是在那時,聽拚桌的常客跟大家聊起吉霄:
說她的座右銘是“及時行樂”,海得人儘皆知。但她又是那種事先跟你說明白的海。一開始就講定女朋友可以做,但隻走腎,不走心。要是你跟她談真感情,那關係就結束。
也不是沒遇到很合喜好的人。最情投意合那位,堅持了半年。因為吉霄很投入,令得對方堅信她們之間必是真愛,因此女人無視了約定,含情脈脈跟吉霄告了白——
那就是結束。
白夜的常客都知道,這個人不會為誰停留。有的很討厭,說她長得再好,也是爛人一個;
有的卻很喜歡,說至少在一起時,她很忠誠。而且隻要關係維持,她就永遠對你濃情蜜意、甜言蜜語,好像全世界幾十億女人中,她隻看得見你。
當情人,吉霄絕對是首選。
但是,跟你說到此為止那一天,她的果斷和冷漠也是真的。所以你一定要記得,千萬不要去問她要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