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勳也愣了一下,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按時間算,北方確實是要下雪了。”可是他們在南方,哪怕是到了最寒冷的冬季,也從未下過雪,是以他有些不解,“將軍怎麼突然這麼問?”
“沒什麼,”餘暉搖了搖頭,看向窗外,“隻是剛剛在夢裡,夢到京城下雪了。”他從未到過京城,更未見過下雪的京城——可是餘晴見過,他在餘暉醒來之前,就死在了京城的門口,死在了白茫茫的雪地裡。
顏勳十分誠摯的同餘暉的交談了許久,餘暉也很給麵子的聽著,一邊喝著顏勳派人送來的藥,一邊時不時的回應幾句,許久之後顏勳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
“周錦,”餘暉望過來,那雙眼睛的光芒讓周錦一瞬間想到了當年還在雍城的他,在餘暉出生前,他便搬走了,直到魏姬同餘先生的死訊傳來。他未曾見過被父母寵愛的餘暉,好像從他見到他的第一麵開始,他就是那個保護著自己弟弟的兄長了,可是那個時候,他也隻是一個孩子。
“周錦,”餘暉重複了一遍,朝他伸出了手,周錦走近握住了他的手,餘暉的手很涼,就像是握著一團冰雪一般,他隻能竭力的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的手,周錦的眼中溢滿了淚水,餘暉輕輕的說,“你走吧,周錦。”這裡,馬上就要亂起來了。
聽到這句話,周錦顫抖了一下,再也忍不住淚水的流出,他還能去哪呢?
父親陣亡之後,母親便急忙改嫁了,他便一直跟著祖母生活。祖母老了,父親死後,他就是祖母的一切,所以在察覺到危險後,他們便逃一般的離開了。祖母死後,再見餘暉之後,他就變成了自己的整個世界了。
他現在,還能去哪呢?
餘暉的另一隻手撫摸著周錦憔悴的臉,“我啊,一生都在逃避著一些東西,可是到最後,我還是拾起了這一切,”他頓了頓,像是在回顧自己的一生,可是他卻出奇的淡然,隻是輕笑一聲,“我逃不掉了,你可以的。”
“可是,”周錦的手附在了餘暉的手上,在執行命令的時候,餘暉是自己的上級,在平日裡,周錦卻把他當做自己的弟弟一般寵著,周錦的淚水不住地滴落到餘暉的手上,“可是,我沒有地方去了啊。”
十五年了,他也隻有餘暉了。
餘暉垂眸,溫熱的淚水滴到了他毫無溫度的手上,像是一路滴到了他的內心,灼熱而又令人心悸,他抬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周錦,輕笑著,像是他們十幾年來的相處一般,“那你,幫我照顧好阿瑛吧。”雲瑛現在還在都城,因為是長安公主的女兒,大桓的軍隊並沒有動她。
“我累了,你走吧。”餘暉輕聲說,像是隻是想要休憩一下,明日還會繼續醒來,但是周錦知道,並不是。
周錦低下頭,淚水不住的流出,“好。”他知道,這一走,他再也見不到餘暉了。
餘暉躺下,周錦為他掖了掖被角,他原本想要熄滅燭火,但是想了想,還是沒有。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餘暉的聲音,“周錦,這麼多年,謝謝你了。”
周錦背對著餘暉,他身後的呼吸變得平穩,應該是睡著了,周錦閉上了眼睛,忍住了淚水,最後回頭看著,在燭火的映照下,閉著眼睛的餘暉看上去溫柔而又恬靜,一如當年那個胭脂鋪前的少年。
屋內的燭火變得恍惚,已經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了。周錦離開了屋子,他抬頭看著月亮,很圓。
餘暉睡著的時候嘴角帶著笑,他在想什麼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周錦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他低下頭,趁著夜色離開了。
或許,死亡也是一種解脫,死後的世界裡,有餘暉所在乎的一切。